袁山河听见她沉重的呼吸,知道她哭了。
说来奇怪,住院的这一年里,他无数次听说,也亲眼目睹了她的崩溃,每一次都如天崩地裂,闹得十三层人仰马翻。
他同情过,震撼过,也讶异于这样单薄瘦弱的身躯里竟有用不完的力气,她的悲痛是实打实的,撞击眼膜。
可这是第一次,叶知春静静地坐在对面,侧头望着窗外的世界,无声地哭。
她没有喊痛,也没有求救。
袁山河知道,除了她自己,没有人救得了她。他曾想尽他所能,分担一点她的痛苦,遗憾的是,今后的路她只能自己走了。
不仅是因为他对此无能为力,还因为他连自己都帮不了。
这样的念头让他也呼吸沉重。
他们之间还有几个这样的夜晚?
今夜过后,还会有明天吗?
他仿佛听见了命运的倒计时。
此刻说什么都不合适,言语捉襟见肘。袁山河低声笑笑,“叶知春,我给你唱首歌吧。”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唱歌?”
“可惜了,没带吉他下来。”
不同于以往,今夜的歌叶知春曾听过。依稀记得童年时候《倩女幽魂》风靡一时,大街小巷都放着这首歌。
遗憾的是,叶知春不听通俗音乐,也不通粤语,对于袁山河所唱的歌,说是一知半解都嫌多。
夜已深,他声音低沉,侧头望向窗外的黑夜时,竟有几分信徒般的虔诚。
唱到尾声,他侧头冲她笑笑,说:“叶知春,我们抱一下吧?”
叶知春错愕不已,这个任何时候都对她关照有加,却在感情之事上避之不及的男人,怎么会主动提出要抱一下?
“你吃错药了?”她憋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袁山河却俯身而来,拉过她的胳膊,轻轻一带,就把人带进了怀里。
那是一个很短暂的拥抱,无关风月,也不见旖旎。和袁山河的一贯作风相符,他对她似乎从来都没有缠绵悱恻的爱情,只有知己般的相处,亲昵里永远保持着一定距离。
但他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紧了她,好长时间都没有松开。
叶知春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和独属于袁山河本人的气息,算不上好闻,但并不令她嫌弃。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抱她,不是抱她上下轮椅,而是真正的拥抱。
她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从那样单薄瘦削的身体里传来,充满野草一般旺盛的生命力。
叶知春很想哭,又很想笑。
她慢慢环住男人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口,听着那有些急促的心跳声,对自己说:不管他对你是哪种感情,你爱上他这一点,毋庸置疑。
在被他拒绝的那些日子里,她总在深夜告诉自己,他们根本不配,仿佛这样就能瓦解那些不必要的伤春悲秋。
这样一个落魄的男人,她爱他什么?
爱他浑身病痛,爱他一无所有,还是爱他饱经沧桑、连再去爱人的勇气都匮乏?
可再多的质问也禁不起一个简单的拥抱,当他抱紧她的这一刻,叶知春就明白了,爱一个人从来不是因为他的强大,而是因为他的脆弱。
她也曾因袁山河的无所畏惧而动容,他拿着把吉他走天下,从容优雅,仿佛这世上没什么能压垮他。
她羡慕他的好人缘,八面玲珑的交际手段,和张嘴就来的舌灿莲花。
可这些都不是她爱上他的理由。
真正爱上他,是在看清他眼角眉心难以抚平的纹路以后,他被病痛折磨得日益消瘦,孤家寡人一个,只守着老街里那个仓库似的一无所有却又应有尽有的家。
她看到了他的从容与强大,也目睹了他的脆弱与渺小,却依然想要给他一个坚定的拥抱。
那个拥抱最后是由袁山河主动发起的。
他抱着年轻的叶知春,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事,比如十几岁时追过的女生,二十来岁草率又轻狂的婚姻,三十来岁回看一生碌碌无为的困顿,和四十岁时终于想要重新开始,却得来一纸命运的判决书。
他从未后悔这一生爱过的人、做过的事,只是如果重来一次,他有把握能做得更好,不要那样得过且过。
很多情绪交织而过,最后化作阳光下的尘埃,轻飘飘的,不值一提。
那些都太遥远了,他累了,想起了一些更近的事。
他想起了在医院晃悠的那段日子里,从很多人口中听到的叶知春,像是一千零一夜一样精彩。他曾好奇于这是怎样一个张牙舞爪、面目可憎的公主,却不曾想第一次在病房外看见她时,她像一只挣扎的蝴蝶,脆弱不已。
他想起在天台上弹琴的那个傍晚,落日昏黄,晚霞壮丽,有人从轮椅上跌落,吓他一跳,后来还对他又喊又叫。他唱歌给她听,原是为了赔罪,她却泪流满面,听进了心里。
他想起自己每天拿着吉他,去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