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停在十三楼,神经外科。
李医生大步流星往外走。
袁山河本该去十四楼的,却鬼使神差跟了出去,大概是想亲眼看看,这位远近闻名的公主到底有多可怕,才会令所有人谈之色变。
走廊尽头是套房,仅供一人居住,条件好得像是五星级酒店。
他立在病房外,透过虚掩的门,第一次看见叶知春。
准确说来,他并没有看见她的脸。
病房里一地狼藉,餐盘奄奄一息躺在角落,满地都是粥和小菜。
护工阿姨从厕所里冲出来,挥舞着健壮的手臂,风风火火拖起地来,见惯不惊。
医生护士将病床团团围住,有人高呼“别拔针呀,别拔哎”
从最后那一声蓦然上扬的调子来看,估计是手起针落,拔了。
一位衣着得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女捂着脸,一边抽噎一边躲出病房来,差点撞到袁山河。
李医生喊了句“去开镇定剂”
王娜忙不迭回头,跌跌撞撞冲出门来,看见袁山河愣了下,“山河哥,你怎么在这”
没等袁山河回答,她又慌慌张张往护士站跑“我先去拿镇定剂”
一旁正在抹眼泪的中年女子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带着哭腔问那头“老叶,你人呢”
不知那头说了什么,她忽然哭起来“钱钱钱,就知道钱,你女儿都成这个样子了,你还顾着赚那堆破钱”
电话那端的声音也陡然大起来
“我不赚钱,谁来付医药费”
说话间,王娜端着药盘冲了回来,“镇定剂来了”
病房外,女人和男人双双冲着电话喊。
病房里,医生护士忙得团团转。
真是兵荒马乱的早上。
袁山河莫名其妙看着这场闹剧,视线穿过人群,落在病床上。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个侧影,年轻的女人单薄得像张纸,拼命挣扎,却挣不脱众人的束缚。
在那些“按住她”、“乖,别动”、“针呢,给我”等杂乱无章的信息里,袁山河仔细听,终于捕捉到了叶知春的声音。
她痛苦地张着嘴,像涸泽之鱼,明明是想用力呼喊,却只能发出低哑的单音。
“啊,啊”
“打,不,不,打打”
“哇,哇哇”
她侧过头来,像是在呼喊门外的人,可是门外的母亲正流着泪冲电话那头大喊大叫“你死在你的破钱里吧”
那个身影太单薄,太矮小,被医生护士摁倒在床,侧过头来也看不见脸。
袁山河只看见她拼命颤动的身体,不知为何令人想起蝴蝶振翅的模样,那样奋力,那样脆弱。
午饭时,他在食堂坐了很久,终于看见入口处走进来的疲惫身影。
“娜娜”
王娜一愣,抬头看见是他,立马就笑了,一路小跑过来,“山河哥,吃午饭啊”
袁山河面前的盘子已经空了,却笑着说“一块儿吃”
“好”
没有人能拒绝袁山河。
没有人。
王娜端着餐盘跑回来,脸蛋红扑扑的,再也没有来时的倦意,反倒像只精力充沛的小麻雀,叽叽喳喳,问这问那。
“身体还好吧”
“这次的反应大吗”
“哼,听说我刚走不久,你就跟新转科的小姑娘们打得火热了”
袁山河静静地倚在靠背上,微笑反问“那我怎么没和其他小姑娘一起吃饭呢”
王娜红了脸,喜不自胜。
谈话间,袁山河不经意间问起“对了,那个叶知春,生的什么病”
提起叶知春,王娜就没劲了,把筷子搁在餐盘里,无精打采道“运动性失语症。”
“运动性失语症”
“嗯,她是去年入院的,进来就没出去,前后折腾大半年了吧。”
“我不太懂这个病。”
“喔,也不是什么罕见病啦,就是左脑的布罗卡区域”王娜可爱地指了指自己的左侧脑袋,“这个区域专管人的语言功能,有的人因为大脑受伤,这儿出了问题,所以语言功能受损,通常情况还伴有偏瘫什么的。”
“她怎么受的伤”
“好像是有天晚上演出完,正在路边打车,被一个骑摩托的男人撞了”王娜小声说,“我也是听主任说的,那男的喝了酒,也没戴头盔,撞了她之后又跟辆卡车撞上,当场死亡。”
袁山河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
“演出她是干什么的”
“咦,你还不知道吗我以为大家都知道呢。”王娜是个善良的姑娘,被叶知春挤兑得哭了好几次鼻子,提起这事也还是一脸惋惜,“叶知春是潞城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听说她出车祸之前,还在国外开过独奏会呢。”
“哎,山河哥,你怎么忽然问起她啦”
“没什么,随口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