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越往东走,流民越多。
终于在入京前一日,他觉得自己安全了,忻州那边的人即便想要追来也不能够,于是在驿馆换马的时候,问了一句:“本官从忻州一路回来,看见道中有流民无数,都是怎么回事”
驿馆的驿丞难得接待这样的大官,唯恐伺候不周,忙谄媚地道:“嗐,您先前去了边关,恐怕还没听说吧都说是天教在南边作乱,好像是要——”
周寅之心头一跳:“要反”
驿丞也不大敢说,凑得近了,讪讪一笑:“下官不敢讲,外头那些个流民都这样传,说不准是哪里来的谣言,所以都吓得往北边跑。”
“……”
周寅之的面色顿时寒了下来,他一手拽住缰绳,用力之大,几乎使得缰绳粗糙的边缘陷入掌心。
驿丞被他吓着了。
周寅之却再不多言,换过马之后,竟然连停下来歇脚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催马上了官道,在天将暮时抵达京城。
第一件事便是回家。
在幺娘的伺候下,也顾不得回答她关切的话语,换过一身干净的朝服,带上那没沾血却好似血染的印信,立刻入宫觐见。
人到宫门口的时候,正遇上那吊儿郎当、晃晃悠悠从里面走出来的定非世子。
这不成器的纨绔还迈着八字步。
一身都是富贵气,腰间叮呤咣啷挂了一打玉佩,知道的说他身份尊贵与人不同,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街上那些个骗子小贩,出来兜售一窝破烂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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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周寅之,萧定非眉毛便挑了一下,半点也不避讳地瞧他一圈,笑着打招呼:“哎呀,这不是周指挥使吗都从忻州回来了啊。不过你这一趟去得可不赶巧,里头正发火呢。”
怎么说也是皇帝昔日的恩人。
这两年他在朝里混了个礼部的闲职,倒结交了一帮与他一般不干正事儿的权贵子弟,还在京城里搞了个什么“逍遥社”,极尽风花雪月之能事,称得上纸醉金迷。
周寅之虽也不是什么手段干净、品性端正之人,可也不想与这样的人多打交道,更何况萧姝厌恶这个没死的兄长,他自不会与萧定非深交。
所以此刻只淡淡颔首。
连话都没搭半句,他便径直从对方身边走过,入得宫去。
乾清宫里的情况,果然不好。
还没走近,就已经听见了沈琅暴怒的声音:“好个天教!好个天教!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敢卷土重来!也不看看一帮流民匪类,能成什么气候!当年先皇怎么叫这一帮乱臣贼子伏法,朕今朝便怎么叫他们有来无回!来人,去宣国公萧远来!”
郑保匆匆从门内出来。
迎面撞上周寅之。
周寅之对着这种皇帝身边伺候的人,向来是客客气气的,于是轻轻拱手,压低了声音:“郑公公,圣上那里”
郑保看他一眼,道:“一个时辰前的加急消息,兵起金陵,天教反了。”
尤芳吟下葬的日子,选在正月十四。
南边渐渐乱了的消息虽然晚些,但也陆续传到忻州。
前有朝廷,后有天教。
天下将乱,黎民不安。
别说是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就连他们想要扶棺回蜀也不能够,几经计较,竟只能在忻州城外找了个风水不错的地方,将人下葬。
万贯家财,为朝廷清抄一空;
盐场商会,更已无半点音信。
这时候的任为志,喝了几日的酒,操持着丧礼,一觉醒来看见外头惨白的天光,听见那喧闹的动静,跟着走到外面去,看见素服的众人,还有那一具已经抬上了车的棺木,竟有种一梦回到往昔的错觉。
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姜雪宁也立在那棺木旁。
连那位很厉害的谢先生也来了。
任为志走过去时,就那样久久地注视着姜雪宁,想芳吟若不来这一趟,或许便没有这一遭的祸事。可没有姜雪宁,芳吟当初也不会得救。
直到唱喏声起,他才恍惚回神。
这位曾经潦倒落魄又凭借大胆的银股绝地翻身的任老板,一身书生气,却又恢复原本那潦倒落魄的模样,捧了牌位,走在前方。
出城。
入土。
安葬。
一座新坟便这样立在了山脚,纸钱飞遍天。
姜雪宁静静地看着黄土越堆越高,最终将棺椁完全埋住,只觉得心内荒芜一片,仿佛已经声了离离的蒿草。
谢居安等人在后方看着她。
她却在那新刻的墓碑前蹲身,轻轻伸手抚触着那粗糙的石面,道:“我有话想单独对芳吟讲,让我一个人多留会儿吧。”
众人尽皆无言。
任为志先转身离去,仿佛在这里多待一刻,都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