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受伤的事情, 着实引起了忻州城内一番震动。
所幸事发时在城门楼上,亲眼目睹的人不多。少数几个看见了始末的,都被暗下了封口令, 倒不敢往外传。是以与那位“宁二姑娘”有关的风言风语, 也就是极小一撮人知道。
大部分都当是来了刺客。
而且没过上两天, 就传得有鼻子有眼。除了光天化日行凶之外,飞檐走壁, 摘叶伤人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而且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讲, 这一定是鞑靼那边战败, 一口恶气难出, 是以专门派了个人来刺杀谢少师,以泄心头之狠。
“要不说怎么是鞑靼呢虽然跪着求了咱们议和,可心里还是不甘心嘛。燕将军武艺高强,常在军中, 是个硬茬儿。他们左右算算惹不起, 可不就少师大人好下手了吗科举出身探花郎, 可是个文弱书生,怎能抵挡得了刺客不过老天庇佑, 长了眼睛,偏不让他出事, 往后再想得手可就难了”
城门楼下的茶棚里,几名闲聊的茶客说起话来,简直是唾沫横飞, 说的人手舞足蹈, 听的人聚精会神。
文弱书生
在茶棚边角坐着的姜雪宁听了,只无声哂笑。
当年通州围剿天教时, 谢居安远远一箭射穿萧定非肩膀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若要说他是什么“文弱书生”,只怕吃过苦头的萧定非,第一个跳起来把这人狗头打破。
但到底这所谓的“刺杀”谢危一事是自己做下的,她也不会出去解释什么,只是随手拎起旁边的茶壶,给自己添了半盏茶,然后往斜对面看。
这些天她都在街市上。
原本只是闲逛,可忻州城就这么大点地方,总是走着走着便到了城门楼下。当日谢危硬拽着她从城门楼上方看下去的那家铁匠铺,就在旁边。
大约是临近立春,过不久田间地头的事情便要忙碌起来,是以打造农具的生意似乎不少,铺子里颇为忙碌。
长着把花白胡子的大师傅正皱眉对底下的小徒弟说着什么。
一会儿指着炉子,一会儿指着灶膛。
铁匠周是忻州城里不多的几个老铁匠之一,毕竟城镇不大,百姓们有点什么需要都来找他,倒是远近的人都认识。
只是具体叫什么名字,大伙儿都叫不上来。
唯一好记的是这人一把年纪,姓周,所以图省事儿,都叫“铁匠周”,或者尊称一声“周师傅”。
铁匠铺做的是打铁,也是一门生意,但凭“信义”二字。
凡在他这里打好的犁头,拿回去之后翻不动土,或偷工减料,称出不足,都可拿了来找他。这么多年来,几乎就没出过纰漏,算得上是忻州城这行当里首屈一指的。
所以铁匠周在附近人缘很不错。
像隔壁茶铺的伙计,时不时给他们端点茶水过去。
毕竟铁匠铺里热,大冬天也出汗,不多喝点进去可实在扛不住。
只不过今天的伙计又给跑了一趟给他们沏了几壶茶拎过去时,铁匠周的目光却忍不住地落到了茶铺边角里坐着的那名姑娘身上。
雪白的留仙裙领边袖口滚着一圈深青云纹的边,外头罩着薄薄一层樱草色绉纱,也不怎么描眉画眼,便觉姿容若芙蕖出清波,比庙里面那镀了金身的菩萨看着还要好看许多。
若他没记错,这姑娘坐那边可有两日了吧
要说是有什么事吧,坐那边也不见往铁匠铺里进;要说是没有什么事吧,这些天的下午,他一出来,总能看见她朝着那烧红的炉火望。
只不过一般天暮,她就走了。
第二天的下午照旧来,有时早些,有时晚些。
不止是铁匠周,铺子里好些年轻力壮的伙计和徒弟也都看见了,只是人姑娘长得太好看,他们也只敢偶尔偷偷地看上一眼,私底下议论,倒没一个人敢凑上去搭句讪。
今天的日头,眼看着也渐渐斜了。
铁匠铺旁边栽的几株杏树已经结了花苞,甚至有零星的几朵,开在了枝头。粉白的花瓣上,沾染一层天际投下来的暮色,煞是好看。街市上行人少了。
茶铺里说笑的茶客很快也走得差不多了。
那姑娘应该也要走了。
铁匠周不着边际地想了一下,喝过茶便把袖子挽起来到胳膊上扎紧,将那一柄插在火炭里烧红的剑胚提了出来,抡起锤便一下一下用力地敲打。
一直到每个地方都捶打匀称了,拿起来掂了掂,他才停下来擦了把汗,稍作休息。
结果没想,一抬头,竟然看见那姑娘不知何时走到了那早早开花的杏树边上。
铁匠周不由诧异,分明不认得她,可这一刻竟下意识道“北地春迟,不过铁匠铺里常年往外头冒热气,这花啊树啊也就经常开得比别地儿早,年年如此了。”
姜雪宁微微怔了一怔“是吗”
铁匠周道“我看姑娘好像在外头坐了有几日了,只看着铺子里打铁,也不进来,可是遇着了什么难处”
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