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一袭文人长衫的吕显。
这位来自京城的奸商,拥有着同侪难以企及的学识与见识,纵然满心市侩的算计,面上瞧着也是儒雅端方,令不知情者看了心折。
姜雪宁见着他,脚步便是一顿。
吕显昨日在别馆谢危门外同她打过回照面,此刻拱手为礼,笑道“宁二姑娘瞧见吕某,似乎不大高兴呀。”
姜雪宁对他倒没多少意见,只不过昨日与谢危一番交谈甚为不快。
她向来不愿被人摁着头做事。
大小一应账目固然已经整理好,为救公主,的确做好了付出自己全部身家的打算,可这些打算里并不包括受人要挟。
可谢危偏用长公主作为要挟。
所以眼下看这位谢危麾下第一狗头军师,也就不那么痛快。
她态度并不热络,只淡淡还礼道“昨日已交代芳吟,留在江南,凡吕老板有差,她便听遣。诸事庞杂,产业虽不算大,十数万的现银却是拿得出的。吕老板眼下该是忙得脚不沾地,今日亲来,莫不是有什么账目对不上,有所指教”
吕显摇了摇头“倒不是。”
须知他此刻出现在这里,乃是连谢危都瞒着的。
姜雪宁挑眉“哦”
吕显目视着她,道“我来,是有事相托。”
有事
姜雪宁听得迷惑了。
只是今日就要北上,她与谢危约定的乃是辰初二刻金陵城外会合,可没太多时间浪费。
她问“长话短话”
吕显一怔“说来话长。”
姜雪宁便一摆手,道“我要赶路,那便请吕老板上车,边走边讲吧。”
吕显“”
目光移向那辆马车,他脸都差点绿了,仿佛看着的不是一辆构造结实、车厢宽敞的马车,而是看着一座死牢。
姜雪宁奇怪“吕老板不上来”
吕显按住了自己跳动的眼皮,咬了咬牙,心道也未必这么倒霉,回头被人抓个正着,狠狠心眼睛一闭也就跟着上了马车。
两人相对而坐。
姜雪宁吩咐车夫先去城外,转头来才对吕显道“吕老板何事相托”
吕显手指搭在膝头,却是将姜雪宁上下一番打量。
过了好半晌才道“宁二姑娘这些年来,贩丝运盐,行走各地,不知可曾听过一个地方,叫做鄞县”
确如吕显所言,这些年来姜雪宁去过的地方也不少。
中原的舆图基本也刻在脑海中。
是浙江宁波一个不大的地方。
她想了想道“听过,但并未去过。”
吕显面容之上便显出几分回忆之色来,微微笑着道“实不相瞒,吕某少年游学时曾到此地。民风淳朴,乡野皆安。只不过许多年前,这地方上任了个县太爷,那些年来收缴税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平民百姓交税,以白纸封钱写名,投入箱中;乡绅富户交税,则用红纸封钱写名,也投入箱中。”
姜雪宁听到此处便微微皱眉。
她虽不知吕显为何讲这些,可平民百姓与乡绅富户交税,用不同色的纸区分开来,想也知道是官府那边有猫腻。
果然,吕显续道“凡红纸交税,官府一应按律法办事;可遇着白纸交税,府衙差役便要百姓在朝廷所定的税赋之上多收钱款,称作给官老爷们的茶水辛苦钱,起初只多一成,后来要给两成。”
姜雪宁道“狗官胆子够大。”
吕显笑起来“是啊,狗胆包天。所以时间一长,赋税越重,百姓们不乐意了。于是闹将起来,聚众请愿。正好有个识得文、断得字的人途经此地,既知官府之所为不合律例,便替他们写了诉状。一干人等以此人为首,自乡野入城,上了衙门,要官府取消红纸白纸之别,平了粮税。”
姜雪宁道“官府有兵,百姓闹事简单,成事却未必容易。这士子既读书知律,还要多管闲事,怕是惹火上身了。”
吕显看她一眼,笑容淡了几分。
只道“不错。无非就是一帮乡野村夫请人写了诉状檄文,县太爷岂将他们放在眼底正所谓,杀鸡儆猴。县太爷不由分说,径直将这人抓了起来,关进牢里,定了个聚众的罪名。我朝律令,聚众是重罪,最轻也要判斩立决。”
姜雪宁眉头皱了起来。
她已经觉出吕显讲故事是其次,说这人或恐才是重点。
眼珠子骨碌一转,她道“你说的这人莫不是你自己”
吕显顿时摇头,道“吕某俗人一个,趋利避害,遇到这种事躲着走还来不及呢,哪儿会去这浑水”
姜雪宁不置可否“后来呢”
吕显道“此人为百姓请命,忽然被判斩立决,乡野之间谁人不怒且又逢灾年,内外交困,盛怒之下,竟然聚集了好多人,涌入城中,围堵县衙,把人给救了出来不说,还把县太爷从堂上拉下来打了一顿,押到城隍庙外,示众辱凌,逼迫其写了从此以后平粮税的告示。末了,一把火把县衙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