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纸面上的字也暗下来。
他枯坐在桌案后面,像是案头上砚台里渐渐干涸的水墨一般,一宿都没动上一动。
初夏的天光来得很早。
市井里的声音又喧嚣起来。
蒋氏一早醒来煮上粥,以为张遮与往日一般天不亮已经上朝,便打算趁着天气热起来之前收拾房间整理庭院。谁曾想到得他卧房门前,才把手放上去,门便开了。里头床铺被枕整整齐齐,分明昨夜无人睡过模样。
再转头一看,书房门却是紧闭。
天未大亮,还有一点灯光从里透出。
她犹豫一下,到了门前轻叩“今日不去上朝吗”
张遮坐于案后的身躯,才轻轻动了动,像是终于被人从某个幽暗冷寂之所拉回来般,却是慢慢道“今日不去。”
朝议叫大起的日子,他从未耽搁过。
昨日也不曾说今日告假。
蒋氏怔住,半晌没声,然后才道“那我去市上买些菜,等吃了早饭再去衙门吧。”
她收拾东西出门,拎了只竹编的小篮子。
早上的集市正是热闹时候。
挑一只两斤重的黑鲤鱼,买了些嫩姜,香葱,韭菜,还有新鲜的豆腐,最后选一块看着不错的猪肩肉,一道放进竹篮,往家中走。
去集市时,天还才蒙蒙亮。
回来时,晨光已然熹微。
只是当蒋氏转过那熟悉的胡同,看到自己家那旧院时,忽然发现那长着青苔的台阶下,竟立着一名年轻的姑娘。身上穿一袭月白广袖留仙裙,素面朝天,肤色在晨光里显得苍白,微微抬着头,似乎有些呆滞出神地望着那扇斑驳的木门。
这大清早的
蒋氏迟疑一下,走了过去,笑着问“这位姑娘,是找什么人吗”
姜雪宁回过头来,才发觉自己站得久了。
她看见了蒋氏,寻常模样的妇人,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所经历的风霜,在她面上留下了比同龄妇人更深的痕迹,两鬓霜白,皱纹细细。
臂弯挎的竹篮里,是刚买回来的新鲜的菜。
此时略带着几分担忧地看向自己,眉目里却十分慈和。
他该恨自己的。
这胡同深处仅有一户人家,姜雪宁已猜出了这妇人的身份,心底里那股愧怍如热泉一般翻涌起来,勉强要笑,眼泪却还往下掉。
她道“请问,此处是刑部张大人家么”
竟是来找自己那木头儿子的。
蒋氏见着这么个天仙似光艳照人的姑娘,根本都没往张遮身上想,可见她话没两句先掉了泪,便想起张遮昨夜今早不寻常的种种,一时心里嘀咕那小子榆木疙瘩敲打不动,别是招惹了人家姑娘又惹了人家伤心吧
在河南时还好好的,到京城反不学好
倘若他真搞出什么缺德事儿来,看她不请家法,替他那短命爹狠狠地揍他一顿
“是,是,这儿就是。”蒋氏都不免手忙脚乱,忙道,“他今日没上朝,正在书房里呢,你快先请进,我给你叫他去”
她上前开了门,请姜雪宁入门。
接着连手上挎着的竹篮都忘了放下,便要去敲那一夜未开的书房门,让张遮出来。
没成想,还没等她走上台阶,原本紧闭的房门竟然开了。
张遮手搭着门框,站在门里。
墨蓝的一身长袍挂在他身上,虽依旧挺得笔直,却给人一种沉默萧索之感。他静静地看向了立在这简陋小院里的姜雪宁,过了好久,才道“姜二姑娘,请进。”
姜雪宁也看了他半晌,才抬步走上台阶。
到得门前时,张遮向里让了让。
她进了屋。
张遮才同蒋氏交代了一句,返身将门关上。
两个一宿没睡的人,面对面坐下。
茶是昨夜陈茶,已经凉了。
堆满卷宗的书案上,灯盏灯芯的末端一缕青烟幽浮,已是燃尽。初升的日头从东方,斜斜照进窗前这一张低矮的漆案上,驱散了几分寒气。
姜雪宁注视着他。
张遮却低垂目光。
她轻轻道“今日本该早朝,张大人却在家中,仿佛知道我会来一般,是在等我吗”
张遮沉默。
姜雪宁双手交覆于跪坐的膝上,一身沉静,笑起来“我曾表白属意于张大人,张大人却说自己已心有所属。那天我恍恍惚惚的,半点都不服输的性子,竟都忘了问。不知大人中意的这位姑娘,到底是谁呢”
张遮案下的手掌悄然紧握。
他道“京城人士,寻常人家罢了。”
张遮也会说谎,也会骗人了。
姜雪宁眨了眨眼,又问“张大人才与姚小姐退婚不久,便移情于此人,虽说是寻常人家,可想来才貌该很不差,性情也在我之上吧”
张遮好半晌才道“姜二姑娘无可挑剔,只是在下出身寒微,不敢误姑娘终身。她才貌不能与姑娘相比,性情也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