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即将离开这座宫廷,且几乎已经与太后、与皇帝闹僵了的长公主,纵然往日的确熟识,然而掂量厉害,她终究笑笑,淡淡道“如今殿下心烦,连圣上和太后都不见,我等又何必叨扰呢”
这滴水不漏的作风实令姜雪宁厌恶,干脆连面子也不装了,只凉凉道“找什么借口呢萧大姑娘趋利避害的本事是顶尖的。不去便罢了。有谁要一同去吗”
她转过目光,看向旁人。
陈淑仪向来同萧姝站一边,并不出声;姚蓉蓉害怕地低下了头;周宝樱拧着眉毛,看了看萧姝和陈淑仪,似乎有些纳闷,十分为难模样;尤月冷哼一声,动也不动;方妙却是迅速地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枚铜钱来,拢在手心里摇晃,闭上眼睛念念有词。
姜雪蕙身形动了动,可看了一眼姜雪宁,想到长公主同她交好,只怕心里不很待见自己,所以又打消了要走出去的想法。
她斟酌片刻道“我同殿下所交不厚,不敢贸然前往,宁妹妹若见着殿下,请代我问殿下安。”
姜雪宁看她一眼,却不回答。
等了有片刻,既无人站出来,也无人应声,她于是冷笑一声,拂袖便走。
走出去有十好几步远了,背后才传来急切的一声喊“呀,出来了,正东上上卦等等,姜二姑娘,大贵人,可等等我呀”
她回头一看,果是方妙。
这位打扮得体却满身神棍习气的姑娘拎着裙角,忙忙地朝着她跑过来,讪讪向她举起了先才那枚铜板,微微喘气,却是笑得一脸神秘“卦象告诉我,是该跟您一起去的。”
仰止斋这么多伴读中,只有方妙看着是最不靠谱的那个,不管做点什么事,都要先求神问卜一番,方做决断。
姜雪宁对此人的观感一直颇为微妙。
到底是人的命数与气运当真可算,又或是只以求神问卜为自己的决定找些看似与利害无关的借口呢
她瞧了方妙片刻,终于还是微微向她一笑,没有多问,径直向鸣凤宫去。
姜雪宁实在担心沈芷衣。
这宫中的这段时间,都是沈芷衣在照顾她,对她好。
她不是没心的人,又岂能心安理得
天色暗下来。
她同方妙走到鸣凤宫时,外头已经掌了灯。
灯影里却见着那位一位女官站在寝宫外面悄悄拭去眼角泪痕,近一月没见,好像憔悴了许多。不是那位素来与沈芷衣亲厚的苏尚仪又是谁
姜雪宁心中越沉,走上前一道礼“苏尚仪,殿下可在宫中”
苏尚仪眼角还有些发红,抬眼看见她,却是有些诧异“姜二姑娘,你们这是”
姜雪宁道“今日入宫,来给殿下请安。”
苏尚仪向来是严厉而无表情的一张脸,听得此言却是险些泪涌,只将她们带了朝宫内去,甚至有些哽咽“过年那阵殿下还念叨姑娘呢,您能来看殿下可真是太好了。”
外头宫灯明亮。
鸣凤宫中却显得有些昏暗,只点了两三盏灯,冬日里走进去甚至给人一种凄冷的错觉。
姜雪宁打了个寒战。
前方一道纤细的身影,投落在幽暗光滑的地面。
沈芷衣穿着一身浅黄的飞凤纹宫装站在一座屏风前,虽仅点点光华照落那宫装精致的绣线上,也衬出几分焕然的流光溢彩,当真是天之娇女,天潢贵胄。
她正抬头看着那座屏风,似乎有些出神。
苏尚仪入内通传。
她这才略略回首,看见小一月没见的姜雪宁向她请安时,竟没多少惊讶,仿佛她这段时间一直都一般,自然地笑起来“宁宁来了呀。”
这一刻,姜雪宁心中大恸。
只因沈芷衣转过来的一张脸上,竟是平静如许,不起波纹。再没有了昔日爱玩爱闹甚至有点跋扈不讲理的刁蛮架势,仿佛对什么都没了兴趣,无可无不可。
那是一种倦怠的感觉。
就像将一个人外表鲜艳的色彩剥开,留在里头的只剩下惨惨的灰白。
她的内疚与愧怍忽然潮水似的往外涌对她千般万般好的沈芷衣还困囿于宫中,她怎么就敢生出趁着通州剿灭天教一役逃去天涯海角呢
上一世她曾亲见沈芷衣去往鞑靼和亲。
送亲的使臣与卫队从皇宫蜿蜒到城外。
可归来却是一具冰冷的棺椁
姜雪宁眼泪猝不及防地往下掉。
沈芷衣却走过来,拉了她的手,眼角下那一道疤再未用脂粉遮掩,明暗跳跃的光线下,是当年飘摇的社稷、流血的江山,在她面颊划下的一道创痕。
她引着她到那屏风前“看,很快我便要去往雁门关的另一头啦。”
那竟是一幅舆图,用墨笔描绘着雁门关外属于鞑靼的那片疆域。
姜雪宁辨认得出边上一行小字乃是外族所用。
于是想起,当年鞑靼和亲,曾命使臣送来一副鞑靼的舆图,献给沈琅中原自古有典故,献舆图便等同于献上图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