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怕是又要贻笑大方”
谢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姜雪宁便醒悟过来“我不是打小报告,也不是要给赵先生上眼药,这不先生您自己问的吗”
谢危莫名笑了起来。
他正拿了刨子刨那块挑出来做琴的榉木,笑过后却将木与刨都放下了,略一思量,走过去拿起书案上的镇纸,在原本被镇纸压住的几页澄心堂纸里翻了翻,抽了一张出来看片刻,便递给姜雪宁,道“这几句你拿去,誊抄后只说是你自己写的,届时看赵先生怎么说。”
接过那一页澄心堂纸,看见上面那四行诗的瞬间,姜雪宁脑海里只冒出了上一世尤芳吟同她玩笑时提起的四个字钓鱼执法。
当然这话她不敢对谢危说出口。
何况说了谢危也未必知道。
是以规规矩矩地接了这首诗,过没两日上课便拿去坑赵彦宏。
也是那赵彦宏不知国史馆总纂张重倒霉的内情,见了姜雪宁誊抄的这诗只瞥了两眼便道“光押着韵有什么用简直狗屁不通。尤其空山不辨花一句不知所云,前面还在空山一眨眼就一庭暗,的确是切了题,有月有山有花有云有风,可也太不入流”
那一刻,姜雪宁是同情他的。
因为谢危教琴,就在他后面,那一日又来得蛮早,坐在正殿角落里喝茶,正正好将这话听了,一副颇为惊讶的神情,忽然道“赵先生,这诗谢某可否一观”
那诗写的是
夜月明如玉,空山不辨花;
云来一庭暗,风去百枝斜。
谢危看了不说话。
赵彦宏还不知自己摊上事儿了,问“谢先生以为如何”
谢危将诗稿递还,神情古怪“我倒不知这诗原来不入流,有这么差。”
赵彦宏终于听出话锋有点不对来,添了几分忐忑“您的意思是”
“哦。”谢危一副不大好意思的模样,勾着修长的食指,在自己挺直的鼻梁上轻轻一搭,歉然一笑,“赵先生见笑,此诗实是区区不才在下旧日之戏作,胡乱诌成,上不得台面,岂敢班门弄斧,肆意评判”
赵彦宏当时就傻了。
谢危却演得真真的,面容一拉便看了姜雪宁一眼,道“想来是宁二姑娘在偏殿里同我学琴的时候见着,顺手借走了吧”
事后倒没听说谢危如何。
只听人说那赵彦宏回去之后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夜里对着灯盏叹气,白天见了人恍惚,第二天便向上头请辞不敢再教长公主,又自请调了外职,没逢上合适的缺,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竟只捞着个六品的闲散朝奉郎,自个儿还格外庆幸。
姜雪宁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今日一早就听姚惜、陈淑仪等人议论,说圣上追究此事,发了火,由一个张重一个赵彦宏,牵扯出一干党附之事,撤了许多人的职,包括原掌院学士在内,却另任谢危为新的翰林院掌院学士,肃清不正之风。
人人都道谢先生是越发显赫了。
姜雪宁却觉得此事从头到尾都在谢危谋算之中,连奉宸殿讲学先生们这点小事都能拿来做出文章,又在朝中上个台阶,到底不可小觑。
谢危坐在茶桌这一头,待那滚水在壶中浸得片刻,便将壶中水倾入茶海中,而后揭了茶盖起来,嗅闻盖上留香,抬眸见她神游天外,淡道“这几日来叫你静心,你半分窍门没学着,随时发呆走神的功夫倒越见深厚。到如今我都有些怀疑,宁二姑娘这团败絮里说不准没藏什么金玉。又瞎想什么”
姜雪宁这才回神。
她倒觉着这些天每日正殿里静坐一时辰,偏殿里静坐一时辰,原本坐下就憋不住躁得厉害,现在能坐下来就开始神游天外,已经是一种长足的长进了。
可也不敢同谢危顶嘴。
她咕哝“谢先生高升,多成了掌院学士,比我爹都厉害了,学生替您高兴。”
这段日子她嘴还怪甜的。
只是此事于谢危而言却没面上那么简单。
借奉宸殿中为乐阳长公主讲学的这几位先生清洗翰林院,实在是情势所迫,便是做得再无痕迹,为有心人注意也难免觉得他工于心计,急功近利。
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若有时间,他可以做得更不着痕迹,可玉如意一案越查越紧,腥风血雨不日便将到来,他再不握着点什么实在的权柄,焉知不会失去对全局的掌控
谢危并不解释,只垂了眼帘,道“宫中用纸皆有定例,颇有忌讳处。你那边内务府送的都是冰翼纸和白鹿纸,前些日我给你的那页却是宫里澄心堂储的纸,明日你来记得带了放回我处,免得叫人见了生事。”
这样小的细节他都要注意,也不怕操心太多将来头秃
不过姜雪宁也知宫中一言一行都要慎重,腹诽归腹诽,这件事却是记在了心里。
喝过茶,外面有个面生的小太监来给谢危送邸报。
她见那太监似乎有话要讲,便躬身辞了谢危从偏殿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