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朝打量着眼前年轻读书人的时候,这边的这个年轻读书人,其实也在打量陈朝。
这次前往瀛洲,陈朝不想节外生枝,因此并未大摇大摆的腰间悬刀。
气息更是以一种十分微妙的手段将其掩盖,想来当世绝不会有什么人能一眼看出他的身份。
年轻读书人合上手中旧书,将其放回身后书架,虽说已经足够轻手轻脚,但那书架还是免不得摇晃起来,有些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
年轻读书人有些好奇看向陈朝,嘴唇动了动,像是犹豫再三,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阁下怎么会来这董子祠”
陈朝微微蹙眉,还不等他说话,那边的年轻读书人便补充道“看阁下似乎不是读书人,更像是个武夫吧。”
这一下就轮到陈朝有些好奇了,对方如何能够一眼看出自己是个武夫
“先生如何看出来的”
陈朝倒也不藏着掖着,而是开门见山。
年轻读书人笑着伸手指了指眼前年轻武夫的双手,笑道“阁下的虎口,老茧深重,应当是常年握刀剑所致,加上阁下虽说看着有些伤势,但身形依旧挺拔,理应是武夫无疑了。”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先生好眼光,也是修行之人”
年轻读书人笑道“初窥门径,不过天赋实在寻常,这辈子,估摸着难有大成就。”
陈朝也点了点头,眼前年轻人体内的气息微弱,显然是才踏足修行初境,不过根基不稳,应当正如他自己所说,不过萍水相逢,既然对方没有识破自己身份,也没对自己生出什么杀意,陈朝就不打算刨根问底,只是笑道“先生何故认为我不该来此地”
那年轻读书人说道“这董子祠,香火鼎盛之时,来此的也都是些读书人,如今长坂郡一郡之地,读书人尽数远走,即便还有几个,也都不常来了,阁下一介武夫,好像怎么都没理由来此。”
说完这个,年轻读书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太礼貌,轻声道“不过有些好奇,要是阁下不愿回答,权可不说,是在下有些冒昧。”
陈朝微微一笑,光从这读书人的三言两语之间,其实他就觉得这读书人性子应该不错,只是想了想之后,倒也没有任何隐瞒,将来此地的缘由都说了一遍,说来说去,其实也就是一句话,一时兴起。
年轻读书人点点头,有种果然如此的表情。
陈朝反而问道“先生来此,我看也没有上香祭拜,又是为何”
年轻读书人也足够坦然,说道“在下囊中羞涩,又正好书瘾犯了,书铺那边去了好久,每次都是只看不卖,掌柜的也不高兴,想着董子祠这边还有些旧书,就来翻翻,不要钱,也没人打扰,对在下来说,倒是极好的地方。”
陈朝点点头,看了一眼这年轻读书人身上洗的发白的袍子,也算是认可他的说法,瞥了一眼那读书人刚放回书架的那本旧书,封面上有春秋繁露几个字,正是那董子的著作之一。
注意到陈朝的视线,年轻读书人再次拿起那本春秋繁露,轻声道“西京杂记里说,董子梦蛟龙入怀,乃作春秋繁露辞。后世读书人大多觉得此书实在是经典之一,依着在下来看,此书其实许多地方都只是董子自己妄谈,说不上有道理。”
陈朝一怔,董子虽故去多年,这董子祠也香火不再,但这位读书人实打实应当在读书人心中地位颇高的,像是眼前这么个读书人这般言语,其实很难听到。
“先生若是想与我论春秋繁露那就是找错人了,在下一介武夫,实在是不太清楚。”
陈朝苦笑不已,他连半个读书人都不是,要是眼前的年轻读书人碰到谢南渡,估摸着两人还能谈一谈,但是对他说,无异于鸡同鸭讲。
年轻读书人倒也不在意,只是笑道“读书嘛,每个人见解不同,盛名在外的读书人不见得都对,没怎么读过书的贩夫走卒
所说,也不见得都错,本来这书中道理,就应该一论再论,千万世去论对错才好。像是如今一味说某书极好,某书极差。其实都不可取,就像是这董子,虽说做了些事情,但不见得就是圣人,后世人全然不该一味尊崇的,就像是这董子祠,香火鼎盛之后,如今冷清,也没什么问题。”
陈朝笑了笑,“听着有些道理,应该不止是董子,也不该是董子祠。”
年轻读书人点点头,眼里满是笑意。
陈朝忽然问道“先生不打算去神都参加秋闱”
年轻读书人笑眯眯道“志不在做官,再说了,就算是有志于此,也没盘缠去那座神都,再说了,这外面有妖怪吃人的。”
陈朝由衷说道“先生应该去书院做学问的。”
年轻读书人哈哈一笑,“阁下高看在下了,在下哪里有什么学问,不过是一肚子牢骚,也就是阁下脾气好,能耐着性子听在下说几句,要是换了别人,只怕这会儿就已经对在下横眉冷对了。”
说到这里,年轻读书人揉了揉脑袋,忽然说道“不叨扰阁下了,天色渐晚,这里看不成书了,在下要换个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