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本应该死在山野间的弃婴,被以严苛闻名的门主捡到,亲自抚养长大。
黄松,是门主给他取的名字,取黄山松柏之名,愿其坚韧不拔、生生不息。
门主没有孩子,黄松被视如己出,门里不知多少人羡慕这个本是弃婴的少年好运道,私下里都认定未来的门主定然是黄松,只可惜世事弄人…
情窦初开的少年从未将冷若冰霜的门主视作母亲,他甚至从未将其视作长辈。
自小就知晓身世的他明白他和门主没有半点血缘上的关系,既然如此,那令他心生欢喜之人为何不能是门主?
少年执拗,总以这个理由安慰自己,可同时他又无比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感情注定为世人所不容。
终于一日,少年的旖旎情思败露,一时间各种不堪入耳的流言四起。
门主知晓后,一言未发,只像往常那样冷着脸将少年逐出承天派、再也不认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徒弟。
黄松伤心欲绝,终日里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直到一日,门主的死讯传来。
门里那些顽固的老古董竟是在流言的逼迫下将门主逼死了!
少年怀着满腔恨意刻苦修行,雨滴落在剑尖的瞬间,他忍不住想起门主冷漠地举着红伞立在灰暗天色中的模样。
手中的剑越舞越快,就像心里的恨越来越疯狂。
剑光密不透风,雨水全被隔绝在外,少年双眼通红,因为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做,自小教诲他的那个人也不会回来了。
但那又如何,他一定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逼死她的那些人一个也别想逃过!
少年气喘吁吁停下,雨珠顺着剑刃滴落时,烟雨朦胧处他总会看见那抹凝固在记忆深处的红。
素白道袍的女子撑着朱砂伞立在青石阶上,伞骨末端垂落的琉璃坠子被山风吹得叮咚作响,彼时年少的他捧着药典从回廊跑来,恰望见伞檐抬起时,她垂落肩头的黑发被冷风吹起,衬着她雪白的脸、紧抿的唇角。
“黄山松柏,当凌霜傲雪”——是师父刻在他玉牌上的训诫。
少年一面摩挲着温润的玉石,一面面无表情流泪。
在无数个晨光熹微的清晨,他偷望她执剑削落松针时绷紧的下颌线,直到某年惊蛰,他看见她从寒潭练功回来,满头青丝沾着微冷的水汽、肩上落着薄雪从后山一步步走来,忽然惊觉胸腔里疯长的藤蔓已缠上喉头,情思缠绵,他早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当戒律堂长老举着誊抄情诗的笺纸时,少年第一次感觉松针的形状是那般尖锐。
那些被他无数次抚摸过的、象征坚韧的针叶,此刻仿佛正密密麻麻扎进他恐惧又颤抖的心房。
为什么会败露…怎么会败露…她会怎么看他……
少年惶恐无比,最终却只看得到她转身时朱砂伞在青砖上投下的黑色影子。
“你从此,不再是我的徒弟。”
数不清的昼夜闪过,少年成长为青年、中年,终于他有了足够强大的实力实施复仇。
若干年后某一个的暴雨夜,承天派七重山门次第洞开。
黄松手执长剑,将剑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任何试图阻拦他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白衣浸满了鲜血,在大雨中滴落成一片发红的海。
他踩着满地碎玉踏进正殿时,殿外惊雷炸响,刹那间他恍惚看见朱砂伞掠过檐角,猛地转头却只看见雨幕中飘摇的残灯。
“您当年…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他看着曾经的门主之位,无论如何也不敢抬步靠近,只是远远站在门口、远远看着。
终于他失魂落魄地逃离正殿,像一只狼狈的落水狗,他跪在空荡荡的大殿前,任由暴雨冲刷染血的衣襟。
风雨飘摇,檐角铁马发出清越的铮鸣,像极了门主佩剑出鞘时的清吟。
黄松在雨幕中大哭,仿佛重新变成当年那个被门主训斥的孩子,可训斥他的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甚至他在梦里也找不到……
黄松完成了复仇,从此承天派就成了只有他和他师父两个人的门派,时至今日,已衰落到几乎无人知晓。
冉冉皱起眉头,整个故事听起来是一个男人刻苦努力至中年、终于得以为少年的自己以及所爱之人报仇的故事。
但事情果真如此吗?
门主果真是被门派里的那些人和流言蜚语逼死的么?
冉冉从玄门掌门的视角出发来看整件事只会觉得可笑:一个男人自顾自地爱上、又自顾自地感动。
要她说,杀死门主的人就是黄松。
一个当做亲生孩子抚养长大的孩子,突然有一日被爆出来爱慕自己…冉冉的眼眸冷下去,她只会感到无比的恶心。
如果同时她的感情又足够充沛的话,她还会觉得难过。
不是为黄松难过,也不是为她自己难过,是为人这种生物难过。
人和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