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烛静静燃烧。
烛火拉长影子, 在某几个瞬间,这两道原本分立两侧的身影,到底还是有了交错。
凝辛夷低低“嗯”了一声。
夜渐深, 喧嚣平寂,烛火的噼啪声也变得清晰,不会有人糊涂到想要来闹这两个人的洞房,所有的一切都被挡在了层层院落之外。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谢晏兮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熟稔,仿佛根本不是在熟悉一个新的名字,而是在唇齿之间流连品味两个对他来说格外意味不同的字。
甚至带了温度。
凝辛夷放在膝头的手微微攥紧。
谢玄衣这样叫她时,她只有猝然面对久别老友时的惊讶和对于他还活着这件事的喜悦。
可同样的名字从谢晏兮嘴里出来,却让她的心跳骤而快了一拍。
但凝辛夷表面却依然平静。
她不动声色地重新垂眼, 赶在谢晏兮继续开口之前道“你有一事要说, 我也有一事。你已经说完了一件,接下来不如我先说。”
谢晏兮的目光依然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好。”
凝辛夷定了定神,回忆了一遍自己之前就打好的腹稿。
她要与谢晏兮商议的,是婚约血契的事情。
所谓婚约血契, 最初被创立的目的,其实是为了保证捉妖师世家之间的血脉力量传承不会外流。自古世家子的婚姻选择都局限在世家范围之内,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权利集中和阶级固化,还有一个目的, 就是为了保存血脉的纯粹性。
为了这份纯粹性, 婚约血契几乎是被强行创立出来的。
缔结了血契双方从此荣辱与共,患难同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要解除血契,则需得付出不亟于舍去一条命、再新生一场的巨大代价。
换句直白的话来说, 婚约血契就是一场枯荣转轮,血契双方中,一方受了重伤,伤害会直接分担一部分到另一人身上,这样其中一方即便受了致命伤,也有喘息之机。
在这样巨大的代价和契约面前,所有人想要对联姻婚事反悔、抑或背叛家族之前,都要好生掂量许久。
也曾有人顶着婚约血契背弃了家族,想要与在平妖时所结识的所爱私奔。然而那人的发妻性子极为刚烈,每日给自己一刀,再用秘法吊着命,如此九九八十一刀后,那负心汉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折磨,非人非鬼踉跄回来。
然后被发妻软禁起来,用极其酷烈的方式,断绝了血契,也将他的一身经络剜了,废了他一身三清之气,最后扔去了乱葬岗,自生自灭。
还有手段暴戾的家族,更是会不由分说地将被留下的那一方软禁折磨,直至背叛之人承受不住,剜去一身血脉力量与三清之力。
缔结血契的传统世代流传下来,早已没了最初的那些酷烈手段,反而被描绘上了一层不死不休的浪漫色彩,仿佛没了这层婚契,便不能证明自己的真心。
后来慢慢的,婚契已经成为了世家结亲之时必须举行的传统仪式。甚至没有捉妖师血脉的一些高门也会专门请平妖监中的监司,来为自家后辈缔结婚契,以保证两家的绝对利益共同体。
这一传统逐渐流传开来,除却高门,一些新郎官也会用此法来向自己的新妇表达自己的忠贞不二。
久而久之,据说平妖监还专门开设了一个掌婚司,专门帮想要缔结婚契之人如愿。只是凡体之人血脉的约束力并不太强,比起真正的约束作用,更多的则已经成为了见证贞心的仪式。
总之,缔结这个婚约血契,便是一整日的大婚仪式走完后,最压轴、也是最重要的一件。
凝辛夷之前思忖了许久,以她看来,天地礼可以行,盖头可以挑,合卺酒喝了也就喝了,但是这婚约血契对于她和谢晏兮来说,双方理应都想要尽量避开。
一来,他们已经都挑明了是互相利用,各有目的,所行之事肯定各有危险。为了未知的对方而搭上自己一半性命,属实没有必要,风险太大。
二来即便谢晏兮也算是自证了自己的确是谢家那位大公子,但在凝辛夷心里,在她回忆起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谢晏兮对她来说,依然存在很大的嫌疑。
或许与她前世的死,与前世凝玉娆的失踪有莫大关系的嫌疑。
但想归这么想,这事儿要说出口,到底不能这么平直,总要委婉一些。
凝辛夷端茶,润了润唇,才开口道“我要说的,可能与当今的礼法有些许不同,也或许会有点难以接受但我觉得,对于眼下的你和我来说,天地礼既然已成,凝家与谢家也已经算得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婚约便也算是兑现了。来日方长,山高水远,我觉得,有些事情,其实不必太过拘泥于过去的那些老旧形式。”
谢晏兮认真听着。
凝辛夷则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他等她长长一段颇为拗口的话说完,还轻轻眨了眨眼,似有了一点困惑之色,但依然没有打断,像是在等她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