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早就察觉到门外有人在来回踱步, 但直到好几分钟过去,才有敲门声传来。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等腕表上的秒针走了四分之一圈, 才慢吞吞地走过去,握住门把手。
门一开,她的注意力放到门外的安切洛蒂身上,在他微微颤抖的胖下巴上短暂停留, 又垂下视线盯着他的皮鞋。
“请进吧。”
她没有用略带讽刺的口吻叫他安切洛蒂先生, 或者是安切洛蒂教练,这样的细节给了安切洛蒂一些信心,他走了进去。
“妈妈的信我已经看了,今天把你约出来, 就是想和你去做一份亲子鉴定。”
等安切洛蒂坐到沙发上, 图南就开口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安切洛蒂的孩子。
就好像她一直在抗拒这个世界却没办法不去接受它的真实。
安切洛蒂用那双棕色眼睛惊讶地看着她,他摆出了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大手却紧张地在裤子右侧摸索, 他把烟袋解了下来,用烟袋锅装了一些烟草进去, 却又因某种原因迟疑地停下来。
“我很确定你是我的女儿, 图南尔,从你刚出生的时候。”
“我想相信科学。”图南从茶几下面拿出水晶烟灰缸,推过去。
“你可以抽烟, 然后给我一些头发。”
自从买回老宅后, 这个烟灰缸就出现在这里,她早该猜出来这些年保管房子的男人一直是安切洛蒂。
安切洛蒂却将烟草重新倒进袋子里,空出来的手让他重新回到了不安的境况, 他把两只大掌合起来搓了搓。
“如果你坚持的话,孩子,有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就在客厅橱柜的抽屉里。”
图南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沙发,留下安切洛蒂一个人坐在壁炉旁。
橱柜下面有两个抽屉,把手是铜制的,左边那个已经略带锈迹,右边那个依旧光滑如新。
图南下意识地拉开了右边的抽屉,一份牛皮袋静静地躺在里面。
纤手迟疑地拿起牛皮袋,封口是被松蜡封好的。
封条依旧完整,这只能代表一件事,安切洛蒂没有看过这份亲子鉴定报告。
葱白手指紧紧攥住牛皮袋,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图南的脑袋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一片空茫。
名流们为什么对非婚生女谈及色变看看苹果创始人乔布斯就知道了。
他从不承认自己有个大女儿丽莎,而且一直将那个孩子视作生命的污点。
即使结婚后按照法律不得不接纳丽莎,却一直把她当成家里的保姆,家里的洗碗机坏了也不去修,只为了让年幼的丽莎洗几年的碗,后来丽莎自己花了几十美元修好,乔布斯转头就买了一个新的。
在乔布斯的家里,所有人的房间都有暖气,只有丽莎的房间没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虐待她,以此掩盖他曾经犯下的错。
虽然很残酷,但是在名流们的世界里,没有人会认为自己对非婚生子女有该尽的义务。
将牛皮袋拿回卧室,用熨斗将松蜡烫化,图南从打开的信封里掏出一份纸质报告,翻到最后一页,深吸一口气。
目光在最后几行搜寻,停留,最后凝滞,亲缘概率为90,这是这个时代所能做出的最准确数字。
图南慢慢坐回椅子,靠在上面,她是安切洛蒂的亲生女儿。
这场几经波折旷日持久的冷战,她最终获得了胜利,然而这份胜利带给她的只有疲惫和混乱。
命运兜兜转转成了一个圈,她没有讨厌错那个人,错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讨厌那个人。
安切洛蒂在门口显出身影,他微胖,并不灵巧,却有着一双和他那圆滑温和性格一样机敏的耳朵,所以能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在这里。
他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又来到图南面前,弯下腰来。
这是一个安慰的拥抱。
图南僵硬地一动不动,却没有躲开。
安切洛蒂身上的烟草气息,让她想起了三岁那年在罗马小公园里,被他抱起来亲吻脸颊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没有拒绝,只是因为这个味道就像是孩童最爱的糖蜂蜜巧克力和干果的混合气味,并不让人感到厌烦。
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就像水泥浇筑大楼,从基底开始,水泥需要时间来凝固,一开始并没有人会在意这些泥巴一样低劣的玩意。
但凝固后,人们会惊讶地发现,这份闷声不响的爱早已经成为摩天大楼。
看到安切洛蒂从房子里出来,一扫之前的紧张不安,浑身洋溢着幸福的光辉。
内斯塔打开车门,走到他面前,深邃的黑眸中透着点坦然的羞涩,坦然是对教练,羞涩是对图南尔的亲生父亲。
“我不跟队回米兰了,教练。”
内斯塔没有叫安切洛蒂的名字,卡尔洛,尽管这个热爱交际的胖子非常喜欢球员在私底下叫他的名字,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细节要从称呼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