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曹操来说,进城的见闻意外让他兴致高了不少。
甚至还主动要去昔日刘备暂居他麾下时的院子,直到刘备遣人回话称
“昔日客许昌时,出同舆坐同席,今当同旧”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实际上也就这么一说,毕竟此时的曹丞相腿部不过打了个固定,仅有的两手能够活动,一掀开袖子也还全都是淤青。
只能说好在入了城之后有曹氏的年轻族人被丢过来暂时照顾起居,才不至于太窘迫。
但随着金乌西陲暮色降临,只能躺在那张胡床上观景自娱的曹丞相也难免感伤起来。
三十年基业消亡,生死不知前途未卜。
十三日天倾地覆,位极人臣变阶下囚。
更兼之那绝了老子后路的儿子是死是活都还不知晓。
今天之前的这个时候他多半是伴着一碗已经凉了的鱼羹在查看舆图思考破局点。
如今不用考虑这些了却反倒更感三分凄凉。
好在有人意外来访,暂且打断了这分自哀。
“公达无恙乎?”
曹操能活动的两手拉着对方很是欣喜。
今年以来荀攸就长时间卧病不起,病情总是反复的厉害,本以为可能撑不过今年了,没想到此时竟能下床走路来拜访他。
“攸羞惭,若非身体拖累,伴明公身侧获能……”
摆摆手,对这个曹操反倒是最不相信,毕竟身体上的疼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那被张飞冠以各种浮夸之词的东西,其威确实堪比谪仙手段。
“前后突袭不过半月,四方皆败,勿说胜绩,连能相抗一日者都鲜有。”
“那诸葛孔明不愧为刘玄德之肱骨,庙算神谟,当真无匹。”
荀攸哑然:
“可此前荆襄之战时候,明公不还说那葛氏多半为过誉之辈……”
“咳咳!”
咳嗽一声,曹操强行略过话题旋即一叹:
“勿要唤我明公,公达若是不弃唤我孟德,吾知汝才,刘玄德那儿…”
“明公!”
荀攸提高了声音不语定定看着曹操,少顷,曹丞相笑叹:
“有公达在,吾往阴司亦无忧血食也。”
“明公!”这一声呼唤倒是多少带了点凄意,于是曹操笑笑,干脆也与荀攸说点别的。
比如军阵所见的片刻之败,比如刘备的妄言,比如进城所见那些遗老吃瘪,比如……
“明公所说,未必是那五斗米教的胡言乱语。”
荀攸静静听完,忽地提起一件旧事:
“此前遣往江东细作亦有说,刘备麾下每隔三月末便有私聚……”
这么一说曹操也回想了起来,毕竟一方势力的紧要人物动向并不难监测,而且时间也太过固定,由不得人不好奇。
江东用间无果,便将这份情报作为筹码共享了出来,但对曹操来说亦无计可施。
每次这個聚议的人,刘玄德似乎皆有亲至,而到场者……是能收买云长还是能收买张飞?
“公达以为,我等之败便与这三月之议有关?”
慢慢点点头,荀攸轻轻叹口气道:
“半载以来,文若忧我病患故而时时有来照顾,故而对天下事有所臧否…”
“即便不言明公军阵所见能发雷霆声威之物,那刘备单单经略诸州之迅疾就已足可称惊人。”
“襄樊遭战乱成空城,而去岁我军由比阳入,哨骑有接近襄樊远眺,称……”
“已有兴复之态。”曹操看过那份记录,自还是记得。
他忽然记起张飞那如同天雷贯顶的三问,公达此时所说还是有为他遮掩的,但襄樊如何成空城,他如何能不知晓?
“且无论汉中关中,乃甚至于洛阳……”
荀攸还欲要一一再数,但曹操却一脸兴味索然的打断了他:
“此事吾已知…文若如今……”
听曹操这么说荀攸顿时有点为难,但最终还是如实吐露道:
“傍晚时有人看到左将军刘备去拜访文若。”
胸中一时五味杂陈,但想想吐露称王之意时荀彧那冷漠的神情,曹操最终还是勉强笑了出来:
“既如此……文若终能一展所学,幸矣,当浮一白。”
此处自然无酒,只有刘备军卒所烧的凉沸水。
但明明是白水,入口却有点苦涩的味道。
荀攸看出曹操兴致不佳,于是干脆简单解释道:
“若按三月之期推算,明日便是刘备麾下再议之日。”
“此间之谜,明日或可明了也未可知……”
“明日……”
曹操沉吟,最终再次举杯。
眼看荀攸稍坐片刻就离开,左右无事之下干脆上床睡觉。
本以为床不够软且随时有刀兵临身必然睡不安稳,结果一睁眼一闭眼就是天光大亮。
以及张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