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根本不想和冯去疾吵架,他留下来也不是为了和冯去疾吵架。
“我听说,冯相也是读《易》的人,应该知道,《周易》之精华,就在于变字。”
冯去疾却斩钉截铁地道,“错。《易》之精要,在于坚心二字。”
“一码归一码。我是说如今时局改变,陛下登基,天下将要施行仁义的政策,作为臣子,也要因时而变,及时自己做出调整,好顺应陛下改革的需要。”
“哪来的一码归一码。越是在这种时候,君子越是要坚守自己的气节。”冯去疾说这话时,莫名感到自己体内一股正气,头顶上的镶松绿宝石的高冠都在闪着光芒。
“祖宗的规矩,怎么能轻易就变。”
“我经历了秦国五代君王,除了陛下,前四位君王都是秉承祖先制定的规则,因此能够保持国家的昌盛,让庶民——百姓都能够过上温饱的生活。”
冯去疾说的头头是道,扶苏只觉得他只是强行振振有词,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
你以为就你冯去疾厉害吗,我还是二十一世纪来的人呢,读过三千年的历史,谁在乎你这点经历,都不够塞牙缝的。
就这样,慢慢地,扶苏在上座微微眯起了眼睛,以掩饰自己的内心想法。
此招果然有效。
冯去疾下意识以为,扶苏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话,这让冯去疾感到他在皇帝心目中还是很有分量的,皇帝还是很看重他。
缭自然觉得冯去疾是无理取闹,坚心是这么用的吗。
穿着紫袍的老尊者,这时候眼珠快速滚动一下。“树木只会越长越高,越长越大。可是树木的生长,也是有极限的。”
“如一棵参天大树,若是只知道向上生长,那么到了极限,它就会停止生长,因为从地底输送养分变得越来越难。”
“一不留神,就会成为朽木。这都是因为不懂得变通,只知道坚守所谓的初心而导致的。”
冯去疾气得舌头直打哆嗦,“你……这是在说我腐朽?”
“你只是迂阔罢了,还谈不上腐朽。”
冯去疾养尊处优的日子也过得太久了,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明刀明枪地怼自己,他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只是干瞪眼望着缭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懂什么?你这个只知道研究世外之事的人,对人世的事情一无所知。”
缭震声,“丞相未必懂得比我多,我未必懂得比丞相少。”
“不过是我过去一直都不在乎那些权势名位罢了,这么多年,我也是亲眼看着朝中的贤士是怎么被排挤走的。”
“大多贤能都是看不到我秦国有改换国策的希望,所以才离开的。”
“荒谬。说什么大话!”冯去疾大笑,“这朝中谁不知你,谁又不知道我。你若是能做丞相让众臣服你,我把我这身冕服脱下来给你坐。”
“笑话。我只是不愿意与你争罢了。”缭越说越激动。
其他臣子看着也都傻眼了。
陈平望着丞相和国尉吵架,心中忍不住想,这和大街上为了一盘棋争闹不休的老头子有什么区别。
就这还堂堂丞相和国尉呢,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照这么看,以后我也能坐丞相这个位置。
当一个身在高位的人不经意间暴露出他的原本真实性格之后,那将酿造致命的错误。就像是谁都可以封一棵树为五大夫,但是秦始皇不行。
因为其他人都只是说着玩玩,说了不算数,所以能随便说。但是秦始皇不一样,因为他真的有这个权力。
而帝国的丞相和国尉关于一件国事争吵到这个地步,在其他臣子看来,这就是他们"不行"的表现。
为什么?
因为他们身上所象征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在那一刻黯然失色了。
这两个人,就是两个活生生的老头子,有缺点的老头子。
在场少说有四个人打起了冯去疾丞相和缭国尉的位置。
两人越说越起劲,过去看对方种种不顺眼的地方,如今都一并发作出来了。
你以为朝堂之上表现出什么生活气息,活生生的人的气息,是什么好事吗?
绝不。
一旦坐上某些位置,你对于这个国家来说就是极其重要的工具,你要尽可能保证你不会出差错,否则就会给这个国家带来致命的伤害。
对,就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机器,没有感情的机器。不能流露任何个人的情绪,一旦流露了,你将暴露自己的弱点。
上面的皇帝听得耳中嗡鸣,
“停下。”
扶苏忽然出言,冯去疾和缭抬头望了望扶苏,各自将不小心拖着向前挪了三寸的席子向后拉回去。
章邯看得心里厌烦,他要是做了丞相,怎么会容许缭这样不懂礼数的胖子在朝堂上这般放肆。冯去疾也就是太宽容了,如果是自己的话,缭这个死胖子,还能活到今天和自己抬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