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白水绕着城池一路在沟渠里叮叮咚咚,捣衣的妇女在河岸边上洗洗晒晒,石头上、灌木树干上,到处都是将士的衣服。
黑夫挑着担,巴望着河面对岸那几个女人,眼睛直勾勾的,两条腿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
他本来就生得黑黝黝,又是地道老秦人,长得高大结实。
站在河对岸,颜色鲜明。
那些妙龄妇女见到,一个個交头接耳,随后在河对岸一起爆发出哄笑。
黑夫身边的军士们都拍着他的肩膀,“别看了,哈喇子都流下来了。听到没,人家在笑你呢。”
黑夫神色窘迫,“胡说你们也在看,她们分明笑的是你们。”
“可拉倒吧,大黑个子,我们这群人里,就属你最黑,人家是笑你长得黑。这河也不宽哪,难道你没听见”
“没有的事”黑夫斩钉截铁的反对。
兄弟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阳光下,泛着波光的水流一路奔流,汉子们的笑声和风中的树叶摇摆声一起响动。
黑夫挑着担,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家媳妇儿。他的媳妇儿,给他生了个女儿,转眼过去,估计小丫头都已经满院子跑,也能帮她母亲做事了。
黑夫好不容易不想母女两个,这一看到河对岸的女人,又想起来了。这只要一想起来,心里就直痒痒。
这时,伍长走了过来,他拍着黑夫的肩膀,露出笑容,“黑夫,我听说你弟弟惊被选入军营里去了,专门去认字。”
黑夫天性老实,自然承认了。
伍长继而笑道,“听说这次有太子身边的最博学的人教导,假以时日学成之后,可就是刀笔吏。以后就专门在军中给兄弟们写家书。”
“是啊,都是太子仁德。要不然我们这么多人,要写一封家书回去,半件衣服的钱就没了。”
对庶民而言,一个人就两套衣服,一套衣服是出去宴会,做客,祭祀用的;还有一套衣服就是干活用的。干活的那件,自然是葛布粗衫,短裤窄袖长衣。
一件坏了,才去买新的,或者做新的。
衣服缝制不容易,一套衣服下来,足有两个月的月钱,非常贵。但是衣服在那个时代,可是耐用品。质量都很好,一件衣服能穿个两三年。
所以衣服有时候也当做交易的货币。
半件衣服的钱,那就是一个月的俸。用一个月的俸去写一封信,而且信还不一定能够送到家人手中,着实是笔看起来划不来的买卖。可是在亲情面前,没有什么划得来划不来的。
至少黑夫支持弟弟去争取名额,就是因为这个。
他希望他们家里人可以出一个读书人,这样以后再也不用受去求爷爷告奶奶找人写信读信的气了。
贵族和庶民之间,阶级分明,区别在很多地方。一就是衣服颜色;二是贵族对工具的垄断;三则就属贵族对文化知识的垄断。
这贵族对知识的垄断,但延续了数代之后,庶众几乎是被贵族捏在手心里。
大王的发布告示看不懂,全靠官吏实际上还就是贵族或者贵族的后代宣读;写信不会写也就罢了,甚至都不会认字。
这就使得庶民在生活上,生产过程中,处处都要依赖贵族。
压迫一词,其实是建立在强烈的人身等级依附关系上。
不是古代的庶众愚蠢,不懂得反抗,没有足够高的觉悟和思想;恰恰相反,懂得都懂,是因为资源、知识文化都被贵族垄断。
所以就造就了一种可悲可怕的局面。
贵族无限制地欺负压榨民众,但是民众不能反抗。因为反抗的代价是严重的,而且反抗了也没有用。
杀了贵族,谁给你写信认字;谁给你解释法令,谁给你儿女起个好名字;父母死了,谁给你的父母写碑。生活中各个环节,几乎都需要用到文字。
而且那些贵族,根本不是书本上写的那样高高在上闭门不出。恰恰相反,那些贵族和庶民活在同一方地域。
这就导致,贵族和庶民的生活十分紧密,几乎分不开。
所以,秦始皇在杀了贵族后,没有用其他贵族加以填补,地方庶民的生活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这种日常生活中的影响,时时处处贵族对庶民的钳制,有文化的人对无文化的人的压迫,一直压在这些人心底。
从生到死
所以当扶苏抛下橄榄枝,挑选军中子弟前去学习文字时,无数人瞪大了眼睛,个个垂涎三尺。
可是军中有规定,只能是最新入伍的那一批士兵才有机会。而且必须要是年纪越小越好。
那些将官们看中惊。
因为惊的背景是秦国老家里一处乡里一户无作奸犯科背景家庭的幼子。
老秦人的身份,再加上年轻,长得还可以。那些将官一眼就看中了惊的这些优势。
已经有人把他记下,想着以后借助培养刀笔吏的机会,和他结亲。
黑夫知道这些,他并没有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