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红日渐出东方,天际尽头泛起一丝鱼肚白。
丹枫园,内庭。
一缕微弱而柔和的日光透过门窗映入室内,令昏暗而朦胧的房间逐渐晕染出本来面目,亦令桌上摇摇欲坠,奄奄将息的烛火黯然失色。
空气中飘荡着一丝丝只可眼观而不可触及的细小尘埃,弥漫着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草药清香,将柳寻衣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遮掩殆尽。
此时,浑身上下被药布重重裹缠的柳寻衣,宛若一颗被荷叶层层束缚的粽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双眸微闭,呼吸匀称,偶尔颤动几下身躯,口鼻发出阵阵轻鼾。
也许是倦意太浓,容不得他徒耗精神胡思乱想。也许是内服外敷的药物具有安神定魂的效用。这一夜,可以说是柳寻衣近一年来睡得最安稳、最深沉的一夜。虽然满身伤痕,痛处颇多,但内心却无比踏实,分外轻松。
整整一夜,没有提心吊胆、没有小心戒备、没有噩梦袭扰、没有突然惊醒轻轻松松、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天亮。这种事对寻常百姓也许早就习以为常,但对自幼颠沛流离,饱经风霜,整日刀光剑影,临渊履薄的柳寻衣却极为难得。
床边,一道婀娜倩影静静而坐,目不转睛地细细端详着呼呼大睡的柳寻衣,不时抿嘴而笑、不时黛眉紧蹙、不时面露欣喜、不时黯然神伤
就这样从深夜到天明,一个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神游于天涯海角。一个坐在床边百感交集,惆怅于咫尺之间。
如此温馨而恬淡的一幕、如此平静而悠然的独处、如此亲近而温情的慈爱寻常人家随处可见的场景,却是这对可怜母子前所未有的经历。哪怕在柳寻衣刚刚出世的时候,亦未曾有过这般和睦而融洽的母子时光。
萧芷柔原以为短短一夜,根本无法令她细细回忆那段复杂而曲折的难忘经历。然而,当她坐在柳寻衣的身旁平心静气地回顾往昔时忽然发现,自己记忆中关于柳寻衣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
除了柳寻衣以贤王府弟子的身份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外,有关“母子情节”的回忆似乎只剩“一张皱皱巴巴的小脸”、“几声嘤嘤啼啼的哭喊”,以及残留在脑海深处的一幅幅“小手”、“小脚”、“小胳膊小腿”仅此而已。
当萧芷柔发现自己对亲生骨肉连回忆都变成一种稍纵即逝的奢望时,一股难以名状的羞愧与悔恨迅速涌上心头,一时间五内俱焚,肝肠寸断,心如刀绞,痛不可当。
“咳咳”
突然,睡梦中的柳寻衣眉头微皱,口中发出一阵轻咳,登时将思绪万千的萧芷柔从恍惚拽回现实。惊得她眼神一变,连忙将手搭在柳寻衣的胸前,隔着被褥轻轻拍动,口中发出声声低吟,就像一位母亲哄自己的孩子睡觉那般温柔细腻,富有耐心。
待柳寻衣咳嗽声止,眉心舒展,萧芷柔那颗高高悬起的心方才慢慢落下。又见他额前溢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连忙顺怀中掏出锦帕,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
然而,就在锦帕碰触柳寻衣的一刹那,半昏半醒的柳寻衣突然“哼哧”一声,眼皮微微颤抖,而后在萧芷柔略显惊慌的注视下缓缓睁开双眸。
“这”
见柳寻衣苏醒,萧芷柔惊喜交加。紧接着,她的眼中涌现出一抹担忧和一丝歉意。
大梦初醒的柳寻衣仍有些晕眩迷糊,眼神空洞而迷茫地注视着屋顶,任由萧芷柔从旁关心,他却置若罔闻,似乎在努力回忆自身的经历及当下的处境,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里是丹枫园,昨日锄奸大会结束后,我们在谢玄的安排下将你送到这里。”萧芷柔似乎看出柳寻衣的困惑,故而细语轻声地替他回忆昨天的经过,“可由于你身体虚弱,未下马车已昏睡不醒,我们只好将你抬进来休息。你从昨天傍晚一直睡到现在”
似乎被萧芷柔的声音惊醒,柳寻衣的眼珠微微转动,下意识地循声而望。
“你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萧芷柔炮语连珠似的问道,“现在天光初亮,你不妨再睡一会儿”
“萧咳咳萧谷主”
当柳寻衣渐渐辨清眼前的人竟是萧芷柔时,惺忪的睡眼先是一怔。紧接着,意犹未尽的朦胧睡意迅速消退,眼中猛然闪过一道满含讶异的精光。再也顾不上混沌的精神与沉重的身躯,柳寻衣扯着嘶哑的声音开口呼唤,同时仓惶起身,欲连滚带爬地下床向萧芷柔作揖行礼。
“寻衣,你这是作甚”猝不及防的萧芷柔大惊失色,不由分说地将手忙脚乱的柳寻衣按回床头,“昨夜潘姑娘为你疗伤时,千叮万嘱绝不能让你乱动,以免伤口迸裂”
“可是”
“来先喝口水。”
不顾柳寻衣的推脱,萧芷柔将早早备好的清水递到他面前。未等柳寻衣伸手去接,萧芷柔已用左手轻轻推开他的胳膊,右手端着茶杯送到他的唇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催促道“你的手有伤,不可乱动,只管张嘴就是。”
“这”
话未出口,一丝凉意已沁入嘴唇。柳寻衣根本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