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在烛火中颤栗。
即使在刚刚对着卡拉倾诉的时候,她的面容依旧如同雕塑般精致与平静。
长期的贵族式生活已经让这张虚伪的面具凝固在了女人的脸上——千锤百炼的仪态,每个神情都经过管教嬷嬷的调教而“庄严高华”,仅仅只有过滤掉心中无用的热意才能永远的保持高贵。
正如自然界的万千光线,只有经过教堂彩色玻璃的花纹,过滤掉那些无用的波长,才能被永远的称作“贞洁”。
可她的影子在颤。
安娜跪在地上的剪影是一朵墨染的水仙。
她烛台前的身体保持静止,花叶则随着问答而吐放。
一点夕阳般的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映在花叶上,像是在啮咬着她的影子。
“火与抉择,抉择与火。”
她听着窗外的声音的诉说,在心中想着这句话。
她此刻的犹豫。
涵盖起来,不也无非就是“火与抉择”嘛?
安娜初时只以为恰巧窗外路过的行人听到了她的声音,谈论着,谈论着,竟然入了迷。
宫廷里,谁在假面舞会上随手牵起一个人手,发现面具后的神秘人恰恰好,能跟随上你的每一个步伐节拍。
大概便是这样的感受吧?
那个人给她的感受有几分陌生,更多的,是没有任何缘由的熟悉。
“……你知道么?歌德是一个性格非常复杂的人,他的个性仿佛便伴随着与生俱来的矛盾,而矛盾,便会带来抉择。”安娜开口。
声波在教堂穹顶间混响回荡,使得身前的烛光,身后的烛影一同变幻。
雕塑般跪坐的身体和舞动的影子。
极静和极动,热意和清冷,也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矛盾。
女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仔细想想,这种“相遇”的方式是很古怪的。
隔着一扇彩窗,一面厚墙,和一个生活中完全不认识,也不知道身份、年龄、乃至面容的人直接对谈艺术和诗歌,也是很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
比起会在现实世界里发生的故事,这更像是一场古老的希腊舞台剧里才会拥有的段落。
可她还是下意识的这么做了。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
完全的顺理成章。
仿佛她已经为了这次相见,做过了数十次相同的预演,彩排了数十遍。
无关面容。
闭上眼睛,然后通过艺术与诗歌相见一个人。她的眉眼、无关、面容,完完全全由诗人笔下阳光和雨露构成,像云气一样不停的变幻。一会儿是少年的维特,一会儿变幻为年迈的浮士德。一会儿是纯情的少女,一会儿则是老辣的江湖术士,宫廷学者。
……
透过艺术这面镜子,倒映出两个人的心。
“越是了解他,读过越多有关歌德的作品。我往往就越会惊叹歌德性格中复杂的多面性。”
女人对窗外的人说。
“平日里那么温柔娴静的一个人,愤怒起来时,竟能恨的咬牙切齿。”
伊莲娜小姐说道:“他能闲静,又能活泼,愉快时犹如登天,苦闷时如堕地狱。他有坚强的自信,他又常有自若的怀疑,他能自觉为超人,足以去毁灭一个世界,但又觉得懦弱无能,是风中的荒草,却不能移动道途中一块小小的石粒。”
……
顾为经听着窗内人的话。
良久。
他评价道:“听上去你很了解歌德?”
“我认真的读过他的谈话录。”
教堂里的人回答道。
安娜侧过头,用手指摘下耳垂上的一粒祖母绿的坠子,女人把宝石握在指间,探出手臂,用穿过她耳垂的黄金长针的顶端去挑蜡烛的灯芯。
火光摇曳。
新鲜的烛芯充分吸收了四周的刚刚融化的蜡油,变得更亮堂了一些。
“mehrlicht!”
安娜唇间吐出一个词语。
“什么?”
顾为经困惑。
“mehrlicht!”女人声音更大了一些,她说道:“这是一个德语词汇。”
“抱歉,我——”
“它被译为更多的光线,更多的火焰,更多的光明。”
安娜随手小小的试探了一下。
确定窗户外面的人是听不懂德语的,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解释道,“这是歌德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遗言。”
“mehrlicht,更多的光明。”安娜出神的念道,“有些传记作者喜欢把这句话物质意义上的理解为,把窗户开大些,把烛火挑的亮堂些。可我一直觉得艺术化的理解,把它当成对于歌德精神世界的写照,反而更好。”
“更多的火焰,更多的光明。这句话对于歌德的意义,就像拜伦写给伯爵夫人的信里的那句名言——【没有爱的对象我便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