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剌不花骤然翻身而起
他从原来的躺姿改为跪姿,一只手尚在身后,另一只手已经握住那幼崽的胳臂
幼崽被他的动作惊到,反而欢笑起来。
他喜欢活跳跳的东西。
天幕昏沉,铁灰色的云层中弯月隐现。
在这黯光下,在这刹那间,贺拔剌不花看到了这幼崽的眼睛。
他有一双浅褐色的眼睛。
与这院中的那些两脚行走的同类,与在狼群中长大的他自己何其相似。
贺拔剌不花的手缓缓垂落。
另一只手中是他在不知第几次被打倒时,暗藏的木刺。
只消一下,这尖锐的木刺就能刺穿那双幼崽的眼睛。
赵琰仍不知刚刚即将发生什么,反而对北胡青年停顿住的动作不满起来,他摇着被松开的小手,“咿咿呀呀”地指着贺拔剌不花。
极度濒死头发蓬乱的败狼,将上身缓缓凑近了这只胆大的幼崽。
他的鼻子如真正的犬科动物一样瓮动着,嗅着赵琰身上的气味。
然后舔了舔幼崽的手。
他不应该是汉人的崽子。他有一双狼的眼睛。
赵琰被弄得痒痒,又“咯咯”笑起来。
“娘耶”赵琰的奶娘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飞也似地追上来
她转头拿个小包被的功夫,这二公子怎么就能跑出这么远还偏偏凑到了关野人的笼子前头,竟敢伸手去摸
可要了命了
那可是北胡野人
奶娘飞快地将赵琰连人带“车”从木笼的旁边扯开。
赵琰十分不满地发出一阵“啊啊”声,却突然停住了吐口水抗议的流程。
奶娘正觉奇怪,便发觉二公子那一双圆溜溜的猫眼儿正瞧着她背后呢
她一扭头,就见已有一人站在她身后
是二爷
奶娘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她颤抖地跪下去,“二爷恕罪”
赵疆轻声道“你下去吧。”
奶娘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消失了。
坐在学步车里的赵琰朝她逃跑的方向不满地吐了口水。
父子二人隔着车篷垂下的铃铛对视,赵疆一伸手,便将赵琰从小车中拎了出来。
“你大胆。”他冷冷道。
赵琰听不懂他爹在说什么。
他这个年岁的孩子,连生死之际都不知害怕,遑论认清“勾结”北胡的罪名之重。
他只从直觉出发,以赵疆的语气判断他的喜怒。
然后讨好地抓住赵疆的一缕头发,露出一个无邪的笑脸。
赵疆看着他浅褐色的瞳孔,仿佛在辨别他的容貌。
赵琰吐了个泡泡,发现自己惯用的招数并没有成功改善男人的心情,这个级别远高于自己的人望着自己的目光更冷了。
木笼中的贺拔剌不花发出威吓的,低低的咆哮声。
因为他也看见了赵疆的目光。
那目光比月亮更冷,比刀锋更冷,这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赵疆挑起眉梢,怒意更涌三分
他竟然试图从他手中,保护他的儿子
笼中是兽,赵琰为婴。
他们都只会凭本能做事。
但只要不死,日后贺拔剌不花必为一方枭雄。而这个小小的婴孩
他又是否分得清,谁为父谁为狼
“爹爹、爹爹”
赵疆皱起眉,盯着婴孩因为第一次努力说话而流出嘴角的涎水。
赵琰抓着父亲的发梢,咕咕哝哝咿咿呀呀地
再一次救了自己的命。
第二日贺拔剌不花的笼子被挪了位置。作为长公主府的主子,赵疆自然说一不二,没有人问为什么,这点小事甚至用不着半柱香的功夫就办妥了。
邓瑜亲自看着木笼落锁,安排了守卫的武士,这才转回赵疆的书房。
他从怀中拿出一叠书信来。
赵疆扫了一眼,问“你哥哥说什么了”
他一封一封地拆信,从窗棂望去,外头积雪已消,春梅上梢。
明日便该是除夕了。
邓瑜到底还是年轻,即便已经做了许多年铁卫,在北地军营中也是响当当的少年将军,却还是第一次离开北方,出这样远的门。
他在军报中给兄长附了一封家书。
“滥用军报渠道,按律当责。”他说完便跪。
这是等着赵疆发落。
邓瑾有两封信,一封是回给赵疆的,奏报北地军情,这是公事。
另一封也的确回给了弟弟,劈头盖脸地将他骂了一顿。
什么不知轻重、什么恃宠而骄云云。
滥用军报渠道,这要是在战时,是杀头的罪名。
邓瑜的黑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赵疆还是觉得他此刻垂头丧气。若是如炭球般有尾巴,恐怕也是懊恼沮丧地耷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