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他握着窗口,跟着马车往前。
虽然他骑着马,可马车和他的马并不能做到完全的同频,他的掌心在窄窄的窗沿磨得血肉模糊。
“停车”
扶薇愤怒地掀开垂帘望出去,大声质问“宿清焉,你想干什么”
外面的雨早就将宿清焉浇透。一身淋湿的白衣紧贴在他的身上,雨水顺着他的袖口和衣摆滴滴答答往下坠落。他苍白的一张脸亦湿漉一片。
“不要再问我为什么走了”扶薇怒声,“不要再问这种白痴问题了”
“好,我不问。”宿清焉喉间微动,他拧眉望着扶薇的眼睛,问“我只问你,这一年在你眼里是什么”
扶薇看着宿清焉湿漉的脸,眼睁睁看着眼泪从他眼眶里洇出,融进他脸颊上的雨水里。
她狠了狠心肠,脸上挂着嘲笑,声音又十分冷漠“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吧你这样的穷酸东西,怎么可能配得上我”
“不过是看你长得好看玩玩罢了。”
“可再好看的脸蛋,看多了也会腻的。”
“以前骂你天真骂你傻,我是真心这样觉得。”扶薇望着宿清焉湿漉的脸,说着最绝情的话,“夫妻呵,你别傻了。在京中像你这样的小白脸,我养了千千万,他们比你嘴甜比你聪明,也比你更会哄我开心。”
“你不过是我来江南散心一时的乐子罢了。”
宿清焉缓慢地摇头,一字一顿“我不相信。薇薇,我不相信你对我从未有过真心真情。”
“宿清焉,”扶薇慢慢收了笑,盯着他的眼睛,“我从未对你真心真情。”
她狠心地将宿清焉紧握在车窗边缘的手用力退出去,摔下垂帘,冷声“启程”
车队扬长而去,她再也不会回头。
“阿姐,”段斐亮着眼睛望着扶薇,“你刚刚说的都是真话是不是”
段斐的眼睛里有兴奋的快
意。
“段斐,”扶薇声音很冷,“不要动他。”
卫行舟是个例子,扶薇不会准许段斐伤害宿清焉。
段斐一愣,从刚刚的欣喜若狂里冷静下来,重新思量扶薇对宿清焉的感情。
“阿姐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对阿姐的人不管阿姐喜不喜欢那个人,我都不会伤害和阿姐有关系的人。”
“你发誓。”
“我发誓”段斐举起手来,“用我性命发誓,绝对不会伤害宿清焉”
扶薇盯着他的眼睛,道“用我的性命发誓。”
段斐目光微微起了变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扶薇仍旧盯着他,不退步。
段斐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用阿姐的性命发誓,绝对不会动宿清焉一根头发。”
扶薇这才转过脸,她拿过丝帕,轻轻擦拭着手上的鲜血。这是刚刚她推宿清焉的手时沾到的血。
是宿清焉的血。
宿清焉在雨中,遥望扶薇的马车彻底消失在雨幕之中。
他长长的眼睫轻轻地浮动了一下,一双漆黑的眸子逐渐湿透。
耳畔雨声嘈杂,震耳欲聋一般。
宿清焉身下的马在雨中不安地扬起前蹄,踏来踏去。
宿清焉翻身下马,转身往回走。倾斜的雨帘浇着他。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斜线的雨幕在他的视线里逐渐变得扭曲,一会儿成了骷髅头的模样,一会儿又变成活生生的厉鬼。厉鬼们张大了空洞的嘴巴尖叫,可是宿清焉什么都听不见。
耳畔只有轰隆隆的雷声和嘈杂的雨声。
脚下的路、路边树、再远些的群山,一切都在动,拼命地晃动着。它们一会儿朝宿清焉逼近,一会儿又避他如猛兽般逃离。
“轰”的一声响,那些雨帘组成的诡异图像在一瞬间消失,雨又变成了雨。
雨落到地上,逐渐变成了黑色、黄色,黑色和黄色一条一条地交融,逐渐组合起来,成了一只比山峦还要高大的虎。
虎啸震天。
凶悍的老虎张着血盆大口,朝着宿清焉狰狞咆哮。鲜血从老虎的嘴边躺下来,孩童的残肢挂在老虎的牙齿上。
宿清焉一双漆黑的眸子空洞地望着这只老虎,一步一步朝它走去。
他站在虎口之地,突然驻足。
宿清焉动作生硬地歪了下头,然后他慢慢蹲下来,在雨水聚成的水汪里去捡婚书的碎片。
婚书被扶薇撕得粉粹,如今又被这场的大雨浇着。字迹模糊,拼不成完整的样子。
宿清焉木讷地去拾,想要拼凑完成。
邪风猖狂地吹,将他手中的婚书碎片吹走。大红色的婚事碎片卷在雨雾中,滴着血,越来越多的鲜血染红了雨。
宿清焉追着那片婚书碎片往前迈出一步,迈进虎口。
汹涌的虎啸声忽然在一瞬间消失。
雨只是雨,路、树和山也只是路、树和山。
婚书没有淌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