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家事,沉毅并不是刚知道的。
准确的时间,应该是洪德十二年五月份左右,也就是大约半年前的样子。
早年沉毅答应过顾先生,要帮他找寻家里人,因此就派了邸报司在东南的“分部”司务去带着查这件事,前两年沉毅找到了顾先生的女儿,这女儿还在台州府,不过早已经嫁人成了家,生儿育女了。
按照顾先生的请求,沉毅托人给这位顾小姐送了些银钱过去,算顾老头对这个女儿的补偿。
但是另外一个儿子搬离了台州府,沉毅一时半会查不到,直到半年前有邸报司的人追着证据,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了个清楚,送到了沉毅的桌桉上。
当时,沉毅并没有把这个顾家的孙女顾秀贞与顾横波或者说惠妃娘娘联系在一起。
直到线索对上,直到邸报司查到,当年那个谋夺了顾家书铺的建康常家,突然在两年前,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了之后,沉毅才最终确认,皇城里的那位琵琶绝,正是当年顾家被卖入青楼的女儿顾秀贞。
当时沉毅还在淮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理清楚之后,即便是他这个淮安主帅,也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他吩咐邸报司多多留心,几经查访之后,才最终确认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跟顾先生提起这件事,甚至准备一直瞒着这位建康的教书先生,直到老人家寿终正寝。
因为沉毅,不太愿意跟那位惠妃娘娘有什么牵扯,而且也不想把顾家的惨事告诉说出来,免得老人家听了伤心。
而今天,沉毅之所以愿意告诉顾先生实情,则是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顾先生今天提点了沉毅,将他从危险的边缘地带给拉了回来,沉毅很感激这位良师。
而第二个原因就是
今天在甘露殿里,皇帝已经借着旧日的情分,让皇长子李望,认了他做叔叔,这一层关系已经沾染上了,那么再对顾师提起这件事,给他一个真相,也就无关痛痒了。
老人家坐在地上,痛哭了一场,沉毅将他扶了起来,安慰道“顾师,您家里两代人都过得辛苦,但是这个孙女却是苦尽甘来了,她诞下了皇长子,终生享用不尽,将来本朝诸王之中,一定有一个甚至好几个,是顾家的血脉。”
“您老人家不必过于伤心。”
沉毅轻声道“或许一饮一啄,俱是前订。”
老头闻言,更是伤心,哭道“她这些年无父无母,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沉毅默然。
他认识顾横波的时候,这位顾大家就已经是秦淮名妓了,被人称为琵琶绝,等闲人见一面,就要花费数百两银钱,可以说是颇为风光。
按照另一个世界来看,她当时就已经是“明星”了。
不过沉毅在查到了这位顾大家的过往之后,心里也很清楚,当初那个被卖进青楼的小姑娘,不说当上贵妃,单单是当上秦淮名妓,就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陪多少笑脸。
沉毅轻轻拍了拍顾老头的肩膀。
“顾师,那些都过去了。”
老人家被沉毅扶起来,坐回了椅子上,依旧伤心。
在建康流浪三十多年,他都绝少掉眼泪,这会儿却哭的两只眼睛红肿,更无形象可言。
沉毅在大义坊里,陪着老人家一直待到近子时,将他扶回房间里安歇之后,又留了两个随从在这里看着,免得出事,这才离开大义坊,返回了家里去。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闲着没事就会去大义坊看望顾先生,有时候还会带着沉恒一起去,兄弟俩在那里,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
正月初十这天,天气晴朗,稍稍暖和了一些,沉毅就驾了一辆马车,带着顾先生离开了建康城,来到了建康城郊,按照邸报司给他的地址,找到了一处墓地。
墓地上,立了一块碑。
碑上刻的两行字。
顾公讳少安暨配顾柳氏之墓。
这行字左右,分别刻了考妣两个字。
本来,在墓碑右下方,应该刻上立碑人的名字,比如说写上孝女顾秀贞立这六个字,不过这块碑右下方空白一片,并没有刻名字。
这墓碑很新,看起来也就是这一两年新立的,而且坟头干净无杂草,显然是常常有人过来打理的。
顾大家现在身为贵妃娘娘,自然不可能常常出宫来给自己的父母立碑,不过她现在发达了,手底下自然有使唤人,派人出来清扫坟墓,不是什么难事。
看到“顾少安”三个字之后,顾先生整个人几乎都软了,他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墓碑前,抱着这块碑又大哭了一场。
那位“顾柳氏”他虽然不认识,但是顾少安这个名字,还是他亲自给襁褓中的孩儿取的,此时天人两隔,如何能不心痛
沉毅默默上前,在墓碑前上了三炷香,然后退后几步,作揖行礼,之后便站在了一旁,等着顾先生把情绪发泄完。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
一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