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霏语,起初阿里不哥不信。
无奈众口铄金,今天昔里吉(蒙哥第四子,即阿里不哥的侄子)说孟知恩要反,明天哈刺察儿(鞑子大将)说孟知恩要反,后天脱帕木儿(宗王)亦说孟知恩肯定反,如不做提防,只怕大汗危矣。
他们都是阿里不哥的亲信,言之凿凿,人证物证俱全,皆言孟知恩勾结忽必烈意欲造反,乃是忽必烈给出了大价钱,封其万户,赏万两黄金,孟知恩欲借阿里不哥的人头一用。
其实是很拙劣的反间计,认识孟知恩都知道其为人专注战斗,生活简朴,对于财物与美女不感冒,无奈阿里不哥身为上位者的疑心病重,信息来源依靠周围的人,经不起他们的伙同颠弄,渐渐地信了。
昔里吉等人同样不相信孟知恩要反,根据他们的了解:南朝来的孟知恩骁勇善战,豪气干云,是不折不扣的“拔都”(英雄)!
只是他们受了哈丹巴特尔的重贿,听进了哈丹巴特尔的劝说:“南人孟知恩杀了罕那烈,疯狂屠戮黄金家族子弟,我们没面子,你们也没面子,从此世间只知道南人的厉害!”
黄金家族指成吉思汗的家族,即乞颜部孛儿只斤氏,蒙古语称“阿勒坛·兀鲁黑”(altanurugh),“阿勒坛”意为“黄金”,“兀鲁黑”意为“子孙”、“后裔”。
大蒙古国和元朝时期,作为大汗(皇帝)宗亲,其成员地位最高,享有种种特权,构成最高统治集团。所有人民和土地皆为此家族的共同家产。
所以,昔里吉等人骄傲自大,嚣张气焰万丈,哪看得起南人!
在他们眼中,南人文弱,只会吟诗作对,悲风伤秋,无病呻吟,哪有什么打仗本事。
可现在就是靠南人交战,南人一次次地击败蒙古人,杀死黄金家族子弟,让他们颜面无光,威风扫地。
概而括之的一句话:黄金家族的人可以死,但只能死在另外的黄金家族族人手里,不能死在外人手里,尤其是地位卑下的汉人手里!
鞑子的阶级分明,讲究尊卑,处于最高地位的是黄金家族,接下来就是他们的大将、亲近蒙古部族,再到一般蒙古部族、色目人、汉人(指北方汉人,包括汉人、金人、契丹人、西夏人、朝鲜人和勃海人等等),最后才是南方汉人,即南人也。
汉人、南人,地位连鞑子的奴隶都不如,连称“奴才”的资格都没有,相当于奴才的奴才,或者奴才的奴才的奴才。
汉人、南人向鞑子大酋敬茶献酒是不够资格的,而大酋们的奴隶向他们敬奉茶酒,他们则喝了。
即汉人拿一个盏,跪在地上,不能得他接,接了,未得他饮,安能忍辱事人耶!
如今南人孟知恩先杀移相哥,再杀他的儿子罕那烈,想杀就杀,说杀就杀,严重地羞辱了黄金家族,打脸,打脸!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此昔里吉等人开口进谗言,阿里不哥受他们影响,与长子玉木忽儿商量道:“众皆言称孟知恩欲反,你怎么看?”
玉木忽儿是个聪明人,打心底里不信孟知恩要反,但他身为高贵的黄金家庭成员,岂容南人猖獗!
他建议道:“孟知恩对我朝立有大功,不宜轻戮,可派人叫他到黄金帐里,双方对质即可。”
分析道:“他若肯来,表明心中无鬼,他若不肯来,必反矣!”
这话有道理,阿里不哥决定派人召还孟知恩。
孟知恩心中有没有鬼不知道,昔里吉等心中先有鬼,无人肯作使节去找孟知恩。
最后找到了伊日比斯,让他去找孟知恩。
伊日比斯是蒙古宗王脱帕木儿的儿子,曾做过孟知恩的副将,他与孟知恩年龄相近,钦佩孟知恩的武力和为人,与孟知恩交好,互称“安答”(兄弟),结果被脱帕木儿把他调走,以免儿子越陷越深。
现在,让伊日比斯代表大汗去见孟知恩。
伊日比斯带上百人,往鄂儿浑河下游而去,根据孟知恩的报告,他指挥的黑狼拔都军驻扎在哈拉和林附近,伺机破敌。
近到黑狼拔都军驻地,看到雄纠纠气昂昂的汉人战士策马奔驰,出入不息,唱着熟悉的凯歌时,伊日比斯忍不住跟着哼了起来。
当一队汉军骑兵拦住他们的去路,不认识他们,问他们是什么人时,伊日比斯,身跨黑龙马,衣着华贵,携镶金嵌玉宝刀、宝雕弓的黄金家族子弟,张口就用汉语唱起了“灵武西凉不用围,蕃家总待纳王师。城中半是关西种,犹有当时轧吃儿”。
歌词大意是:“灵武和西凉都不须再去围困,羌人(蕃人、蛮夷)已在等着接待王师的来临。两地城中的居民,半是关西汉人的子孙,当年学语的孩子,现在已长大成人。”乃是南宋沈括所作的《凯歌》,讲述的是宋军打败西夏,收复河湟的故事。
听得汉军百夫长哈哈大笑,恭敬相请,这只有与汉人相契的蒙人才能唱出来。
其他蒙古人听得如云里雾里,心忖这位贵酋如此精通汉语,看来他与汉将孟知恩交情深厚传言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