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木区北,韩家旧宅。
祝望的国主鹿悠悠,轻轻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刚刚,韩谷明为她讲了一个非常坦诚的故事。
故事没有任何保留,几乎是将名为韩谷明的老人抽筋剥骨,剖给人看。
故事也没有任何避讳,甚至没有什么隐私,他身为一家之主,一城总督,所有堪与不堪的念头,全都融在了故事里。
因私情而无私,又因私情而走岔了路,被荒芜污染这便是餐桌对面,名为韩谷明的老人的一生。
严格来说,韩谷明其实并不算老,以他的修行资质而言,九十岁至元婴后期,正是当打之年。仙盟中,资质和经历与之类似的元婴真人中,甚至有百多岁仍生得少年模样的。即便是年龄比他大上几十岁,而资质又略逊色的墨麟老将黄龙,看上去其实也比韩谷明年轻些许。
背负重担,衰老得自然要快些。
鹿悠悠并不喜欢这个故事。
因为在她听到这個故事的第一个字时,就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侵蚀在身上蔓延。
荒原秘术,开诚布公。
在内心出现破绽,以至于被荒芜所趁后,韩谷明就逐渐掌握了一应禁忌的术法。只是,这道在穆雨晴手中堪称神鬼莫测的转化秘术,在韩谷明用来,却出奇的笨拙。
鹿悠悠能够清晰地感到荒毒的蔓延之势是如此迟缓、鲁莽,甚至不加遮掩,以至于根本弹指可破。
而这道荒芜秘术的核心要诀,本该是迅捷、灵巧、藏于暗处,不为人知。施展秘术时的开诚布公,也应该尽量多用震惊体,或者设问、问答的方式来夺人眼球,并减少有效信息的。
但韩谷明却是自顾自的,将心底的所有秘密都掏了出来,摆在桌前。
鹿悠悠并不觉得是眼前之人,会笨拙到不懂其中诀窍。因为他向来以聪慧而缜密闻名,无论是身为总督的手段,抑或是仙道的修行,他总是比别人想得更多些,也更深些。即便是初学乍练的术法,在他手中也往往别具妙用,所以,若是韩谷明化荒之后,想要污染什么人,他理应做得比任何荒魔都要好,绝不该如此生疏。
所以,韩谷明的故事,只有一个目的。
一个在他化荒前就决定好的目的。
鹿悠悠看着眼前人,缓缓说道。
“数日前,我将自己受困于韩瑛的事情于你开诚布公。之后不久,你便想到原先的保险措施已然失效,随即设计了一套备用措施告知于我,并同时洗去了自己的记忆。于是,我便成了茸城之中,唯一一个能杀死你的人。但随着你的化身韩武化荒,你的理性也逐渐迷离,虽然不能想起备用措施是什么,却能意识到我手中可能掌握杀招,于是便在确定我的行踪去向之后,抢先一步来这里设伏。”
说着,鹿悠悠抬起目光,看向四周。
“你当时或许也在想,为什么是这里这里究竟有些什么,凭什么能将你一锤定音你先我一步赶来,或许也搜遍了房间,然后”
木屋虽简陋,内里装潢却格外温馨。墙上挂着一幅幅韩瑛亲手绘制的肖像画,从最初线条粗陋的简笔画,到后面栩栩如生,风姿更胜真人的佳作,仿佛见证着韩瑛的成长,也见证着父女二人多年相依为命的深情。
衣架上挂着一袭锦袍,手工明显有些生疏,但一针一线无不细致耐心,那是韩瑛为父亲祝寿而亲手缝制的衣服。
倚墙的长案上,有一颗鲨蛟明珠,韩谷明夫妇的合影在其中被永久珍藏着。明珠旁摆着几件妻子去世前留下的首饰,并不名贵,却都是韩谷明亲手制作。案角处还有几只精致而有灵性的灵鹿玩偶,却是韩谷明在女儿成人前的赠礼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温暖,与餐桌两端的肃杀格格不入。
但是,有些时候,家人亲情的温暖,却比任何兵刃都更加锋利无情。
“韩谷明,若你没有化荒,你应该立刻就能想到,人类时的你留下的备用措施,正是这间不起眼的木屋,以及木屋中寄托着的全部私情。来到此处,触景生情的那一刻,你的败局就已经定了。所以,人类的你,终归还是强于化荒的你。”
说话间,鹿悠悠站起身,轻描淡写地破去了韩谷明那同样轻描淡写的荒芜污染,然后走到韩谷明身旁,探出右手两指,如匕首一般刺向老人的额心。
韩谷明始终只是坐着,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但更多却还是释然。
他终归没有活成自己曾经最为痛恨的模样。化荒可以改变绝大多数仙盟人的立场,霎时污染他们的神智却终归败在了这间小木屋中,败于他数十年的积淀。
他的私情让他化荒,但也正是他的私情,让他最终又战胜了荒芜。
那么故事便该到此为止。
然而,当韩谷明终于放下的时候,鹿悠悠的手指,却忽而颤抖。
心中的烦躁,在霎时间就来到顶峰。
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吗杀死韩谷明,就算胜利了吗
杀掉这个对祝望、对仙盟尽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