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木区是茸城最古老的城区,千年前,这座城市围绕建木而立,并于此后维持了漫长的兴盛。如今,承载着千年历史的城区,早已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的翻新,变得面目全非。只是经过巧妙设计的市景,尤其那一栋栋造型古朴的建筑、以及各式各样的参天古木,总能让生活在其中的人有一种与历史同在的优越感即便被他们当作历史古迹的建筑和植物,真实历史可能只有一两百年。
在这片精心粉饰的历史中,其实也存有正品。在建木区北,有一片略显杂乱的花园,园中种着许多其貌不扬,看起来已近乎枯寂的树木,树下则是一片廉价的草坪,虽被修饰得整齐而柔顺,却因品种不良而欠缺灵光。花园正中,被纷杂的植物簇拥着,矗立着一栋略微歪斜,造型朴素到近乎简陋的木屋。
与周围那古朴典雅的市容相对比,这座花园和木屋无疑是异类,很多路经此地的游客,都会好奇这异类究竟属于何人所有,茸城市政竟没有以损害市容为由将其拆除清理然后人们就会得到一个令他们惊讶万分的答案。
这是茸城总督韩谷明的宅子,是韩家先祖在一千两百年前亲手搭建起来的,茸城的第一批建筑。后经几十代人的维护,至今仍保留着原先的轮廓。是这片饱经粉饰的建木区中,难得一见的真实古迹。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韩家人已经很少会在此居住了,自五百年前鹿芷瑶迁都悠城,将旧都托付给韩家后,韩家人的正式住宅就名为总督府。那栋如今高高在上的大型堡垒,可以容纳数百名韩家人在其中生活,既能维系家族繁荣,也能彰显韩家在茸城的无上地位。至于那栋历史已逾七百年的旧宅,只是留在原地供人瞻仰的历史牌位罢了。
然而这个传统,却在韩谷明身上被打破了。作为默许了金鹿厅削藩政策的韩家叛逆,他在任的数十年间,一方面逐渐驱走了那些盘踞在总督府内,越发臃肿的韩家血亲们;一方面又重整总督府,大肆精简内部结构,拆除了大部分供人奢侈享乐的生活区域。而他本人更是大部分时候都会和妻子相守在其貌不扬的古迹中
有人说他沽名钓誉,有人说他只是在向金鹿厅谄媚,也有人说他在青年时代曾和家族结下深仇大恨,以至于身为韩家人却在掌权后大力打压韩家,不但赶走了兄弟姐妹,甚至驱逐了许多前辈长老。
对于这些议论,韩谷明本人从不回应,也从不关心,他就像一尊精心设计打磨过的机巧傀儡,总是沿着金鹿厅指定的路径严格行进,无有私心,无有偏移。
直至今日,直至此时
坐在餐桌前,韩瑛一时出神。
身处这栋古老的木屋中,关于韩谷明的人生种种,自然而然地随着木屋承载的历史、情感如谧林中流淌的清泉,悄无声息间流入了她的心底。
即便是历经过千年沧桑,韩瑛仍不由为韩谷明的人生而感到唏嘘。
然后,仿佛听到了韩瑛心底的叹息,餐桌对面的老人抬起头,有些关切地问道“瑛瑛,饭菜不合胃口吗”
韩瑛笑了笑,摇头道“不,味道很好,我很喜欢。”
“那便好。”韩谷明有些释然,也有些惭愧,“你娘故去后,这些饭菜,我便只能依着记忆里的味道去推敲做法,却总是不得要领。她在时,我总以公务繁忙为由,将所有家事都推给她一人,有时候还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洋洋自得,如今看来,真的是”
一声叹息后,韩谷明将话题转开。
“瑛瑛,下下個月就是你生日了,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
片刻后,仿佛是被心间流淌的清泉推动着,韩瑛不由露出甜美的笑容,说道“嗯,早就想好啦,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爹你能健健康康的。”
韩谷明摸了摸稀疏的胡子,无奈道“呵,在你看来,我已经是个需要每天在乎健康的老头子咯”
韩瑛嗔道“你自己照照镜子嘛,娘若是看到你现在这样,一定会怪我没照看好你。”
韩谷明则叹息说“你娘她她只会怪我没照看好你。”
“我怎么了啊,爹你不会是想要嫌弃我在书院的修行进度不够好吧我可是已经很努力了”
轻松诙谐的日常对话中,韩谷明的眼角却逐渐泛起亮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很努力瑛瑛,下下个月,是你二十二岁的生日”
“对,距离老姑娘又近了一步,但你可千万别跟其他家长一样急着催婚哦,我还没书院毕业呢”
“我怎么会催不过,若是你遇到真心喜欢的人,那就放心大胆去喜欢,爹永远都会支持你。”
“哇,这种事情上支持女儿的爹,听起来很有些不对劲啊你,你不会是因为半个月前的九十大寿,我没有如约为你祝寿,就生气了开始说怪话吧好吧好吧是我错了但是我当时奇怪,我当时是去做什么来着”
“呵,想不起来也不要紧,我的生日什么时候都可以补过,而且这把年纪,过不过也都是那么回事。”韩谷明摇了摇头,而后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出神与沉默。
韩瑛则嘻嘻笑了两声,开始用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