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婠定定看了半晌才发现,其实,陆修根本没有笑只是他眯起眼睛时,会让人产生错觉
也是,在陆修这样的人眼里,他们普通人是与器皿、鸟兽、植物一般的存在。
难道他养鸟,是因为担心鸟在外吃不饱肚子吗
不是,诚如他所言,只为单纯找些乐子。
这皇城中的人,哪一个胸膛里不是空的更何况像他这种站在顶峰上的人
人命,不过浮尘一粒。
梁婠垂下眼,盯着地面,在晋邺城,胸膛不空是活不下去的
“你是怎么杀的他”
半个身子都进车厢的人,忽然转过脸看她。
陆修有此疑问,并不奇怪,张适虽是文官,但那体型,岂是一个娇弱的小娘子就能撂倒的而且还是一击毙命
“用发簪直扎死穴。”
“你懂医术”
梁婠点点头,“读过几本医书。”
阿父在世时,虽身为国子祭酒,但私下更爱好研习医术,闲暇时,他没少教她。
只是,自阿父过世后,因长房无子,便由叔父掌家。
对外,她还是梁府的三娘子,可习学的内容却都是如何媚好男子
梁婠仰起头,缓缓吸了几口气,逼退泪意。
陆修瞥见她红红的眼角,摇摇头,“学医救人,有些无趣。”
再看他时,人已进了长檐车。
梁婠知道,今天这一劫,算是躲过去了,可接下来呢
去年上巳节,叔父以曲水流觞会客,崔皓就是跟着旧友一同前来,一众辞藻靡丽的文章中,唯独他的朴实无华、自有风骨,可也正因为如此,备受冷遇与嘲笑。
相熟后,才知他家道败落,更因庶族身份四处碰壁,可为人处世却不卑不亢,让她另眼看待。
再后来,得知她要被家人送给王司空,崔皓便提议帮她逃往乡下,去他的亲戚家避一避。
结果,这根本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
说好在约定的地点见面,她却左等右等不见人,再醒来就见到满床狼藉,而张适,光着身子站在地上穿衣服。
她疯了似的跟他拼命,可惜受了伤的身体,不过是再被施暴一次
一个士族小娘子,竟自己跑到青楼与男人苟合,也是从这天开始,她梁婠成了晋邺城第一荡妇
他先是设计害她,再装模作样收留她,之后上演一幕幕苦情戏,到最后,又被他哄骗着成了媚上的工具。
梁婠抬起头,苍穹之上,满目繁星。于这世道而言,她一如这星子般微不足道。
但这次,她不仅要好好活下去,还要让那些曾经欺辱过她的人,一个一个付出应有的代价
长檐车远去,梁婠擦掉眼泪,从地上站起身。
再往前走一点,就是梁府,可那早已不是她的家,而是另一个龙潭虎穴。
但在没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前,外面并不比那里安全,上一世就是教训
这一回,她不能重蹈覆辙。
梁婠走到河边,解开披风,瞧见妇人浣衣用的台阶,眼一闭冲着边缘就跳了下去。
泗水是晋邺的城内河,河道窄、水不急。
可早春的河水,冰凉刺骨,冻得她头都木了。
梁婠哆哆嗦嗦从河里爬出来,裹上大披风,可这并没有让她觉得好受一些,披风底下湿透的衣服紧贴皮肤,风一吹,冷得牙齿直打架。
梁婠跌跌撞撞走到门前,这次只拍了几下,门就开了。
不出所料,她发热了,整个人烧得通红,可她还是冷得拥紧被子缩成一团。
昏昏沉沉中,好像在有人在摇她,本就烧得迷糊,这么一摇,再睁开眼,她看到的人都带了重影。
梁婠揉了揉眼睛,才勉强看清,“阿,娘”
再往旁一看,平日囚笼似的屋子,竟来了不少人,个个表情严肃,气氛说不出的沉闷。梁婠断不会认为他们是因自己发热生病,才这般神情凝重。
“阿婠,你到底跑哪儿去了你叔父派人到处寻你,都寻不到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了你的衣服怎么,你有没有被”
阿娘像使了全部力气,抓着她胳膊的手,狠得要戳进肉里,就连声音都变了调。
上一世,她跪在门前,无论怎么哭、怎么求,阿娘都不肯见她。
梁婠挣开何氏的手,朝着她冷冷一笑,“被什么被男人破身吗”
何氏如遭雷劈,霎时面色惨白,“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积攒了两世的怨恨与委屈,骤然随着气血上涌,梁婠鼻头一酸,
“你除了关心这个,还关心别的吗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失了贞操,就该立刻去死从头到尾,你可曾真的关心过我一句”
她双眼通红,捏紧了拳头,“从小到大,我只能做你允许的事,我是你女儿吗我是一个人吗我根本就只是个受你操纵摆布的人偶是一个时时刻刻需要把贞操、服从刻在脑袋上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