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默然了。
他不觉得张所的言下之意有错,不过是斩草除根罢了;也不觉得宗泽的意见就错了,人家是稳妥起见么。更不会认为宗泽在当上内阁首辅后就变成和稀泥的好好先生了。
这一切于他眼中都是屁股决定脑袋的结果。
从军方的角度看,作为被征服者的横山番子,作为一个成为了失败者的老对手,他们显然是不乐意看着后者过得舒心适宜。
不说落井下石吧,那总要把这些番部压的死死地,这才舒心。
用鲜血和残酷的现实做铁鞭,做铁锤,做匕首。这世间又岂有驯不服的“烈马”三件套下来要还有番子不服,那任你再烈的马也已经是死马了。
于军方而言,如此一是念头通达,二是不留遗患。
“陛下明鉴。那西贼虽覆灭在即,可彼处党项遗族还有甚多。尔辈本就心中有怨,现再行逼压,定生祸乱。虽其祸不足以动摇社稷,但必然会羁绊平夏大军手脚,牵制朝廷精力,钱粮花销亦不会少。”
“笑话。区区数百万贯何足道哉。一劳永逸,长治久安,方才上策。”五军都督府中唯一一个留在汴梁的王渊力挺张所。
梁杨祖一样挺身而出为宗泽站台,张所话中隐意对户部简直是太不友好了,王渊的话更是武夫之见。
“区区数百万贯王太尉莫要忘了那三千万贯的国债钱。今天下初定,岁入不济,朝廷本入不敷出,之所以能此时提携军力,荡平西贼,全赖国债券和纸钞之功。但国债钱是要还的,纸钞也要准备金的。”
这整个就是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儿。
两边都有自己的理由,而且在他们各自眼中是绝对说得通的理由。如此情况下,你真的很难轻易的做出决断。
尤其是赵构自己也拿不到主意的时候。
因为他发现这事儿争辩到最后赫然出现了一个叫他不得不顾虑的问题,那就是宗泽所代表的内阁的权威性
随着五军都督府的成立,随着武略院、讲武堂等武学院校的成立,还有那军功田和爵位为代表的耕战制度的确立,大宋武夫们的骨头在肉眼可见的变硬。一个个在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尤其是与文官起了争执的时候,就像是被欺压了大半辈子,积攒了无数怨气的怨妇们,每每就歇斯底里的大爆发来,具体的说来就是寸步不让。
赵构很理解这种情绪上的反弹,那就跟老实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动起刀子一样,往往比恶人更凶残。
可这一切也要有个度
他自然不愿意以文驭武,可也同样不会以武驭文
自己掌权之后,武人的地位在不断抬高,文人们自然不满意,无论是私下里的连篇骚话,还是在公事政务上对武人的抵触乃至是拖后腿,这些都看在赵构的眼里。他每每都给武人撑腰。因为在公事上出了篓子而丢掉了官帽的文官,这段时间可不少。
横竖都是些庸才。
真正的聪明人是识大体懂大势的,才不会硬顶胡乱,便是下绊子也是在规则允许的游戏框架内,这样的人才是真聪明。
总体上是武人气焰高涨,文人则节节败退。
可赵构清楚,文人们总有一天会来反抗的,他们不可能坐视武人们的威胁触及某条红线。
而这一日也是赵构等待的时候,他也希望自己能在文武之间能寻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
哪怕二者间围绕着这个平衡点再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呢
只要皇帝能把持住那个平衡点,那就都是朝堂上所应该有的政治斗争。
可是,现如今的这一出戏代表的又是什么呢
打出反抗的第一枪文人集团才这么点时间就不能忍受了,就要蹦起来反抗了吗
要知道党项没有了,女真还在,西面的耶律大石还在,南面的大越还在,这朝廷的开疆扩土之功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武人的“气运”还长久着呢
文官是要从一开始就跟武人死掐么
赵构之前的设想却是文官要等一等才会做出反抗。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么,避敌锋芒。
因为现在武人只是在收复属于自己的失地,还远没有向文官领域伸手啊。
故而这突如其来的纷争真的叫赵构有些措手不及,他对文官们的选择有些气愤,可他却又不得不顾虑到宗泽的颜面。
宗汝霖那是内阁的第一任首辅,他的权威必须得到认可。
赵构还称不上政治老手,官场的老油子,老阴比,可他对今日朝堂上的一举一动却都记在心里。
他记得十分清楚,今天文官这边第一个站出来的人不是户部尚书梁杨祖,而是宗泽本人,武人这边虽然有王渊站出来,但第一个出头的却是兵部尚书张所。
这个秩序可是有不对的。
一样是内阁成员的兵部尚书的意见被首辅宗泽坚决反对,可最后得到皇帝支持的却是张所
这个消息要是传扬出去了,甭管真实原由是什么,只消息本身的真实性就能引起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