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四十岁上下年纪, 个子很高, 肤色略黑, 身材消瘦,面容严肃,目光锐利,眉间有深深折痕的郎君站了起来, 先是跟苏季顼及在座诸人拱手, 而后朗声说“某不才忝为刑名, 曾见过不少案子,恰似董子所言。曾有一男子见街上寡妇美貌,便见色起意,半夜奸淫之。此人所为被其子所见, 其子以为父故,孝道使然, 便未曾报官。只是白日见到寡妇之时,其子多有言辞侮辱,寡妇便知其子亦知此事。未几日, 寡妇便又遭受其父再次奸淫。及至天明,寡妇衣衫不整, 手书血书,携幼子撞死在郡守大门, 以死告其父子。”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董仲舒,“寡妇父母双亡,郎君早亡, 婆家娘家俱无人,携幼子凄苦渡日。犯人屡屡奸淫,就是见寡妇无依无靠,又有幼子抚养,不敢声张。而犯人之子屡屡羞辱寡妇,寡妇本为苦主,却好似做了十恶不赦之事。失了贞洁的寡妇,以及有这样一个母亲的幼子,世道艰难,何曾有活路
“犯人之子为孝道计,事发之时不曾告官,寡妇自绝于郡守大门后,仍然不告发其父,可谓至孝之人。若天下俱是此等至孝之人,天理何在,公义何在,人性何在
“莫非只有其父为人,其母为人,其他人皆为猪狗草芥,为了遵从父母之命,便能见恶不举,见善不为,见邪不诛此等人也,某但有所见,必手刃之而后快”
董仲舒气得面色青白,气急地指着中年郎君,“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孟子说,父子有亲,君臣有义。父母对子女有天大的恩德,子女在父母面前,只有一个孝字,再无其他,无论伦理,律法,人性,善恶。子女隐瞒父母的罪责,帮助父母掩盖过失,乃是天经地义,法外仍可开恩。此乃天定,是亘古以来,从未改变的。
“君所言之事,一为寡妇既然孤苦无依,就该自毁容貌,守节而已,而非一介孤苦女子,花枝招展,招摇过市;二为其子为父所隐瞒,乃是孝道之典范,诚不为过。若然非议此子,莫非日后子女都可以说父母的不是,指责父母的罪过,那纲常何在,父母的威严何在,孝悌何在,乱了纲常之罪,又有何人能受得住”
“董子所言甚是”
田蚡连忙接着董仲舒的话,“孝经有言,夫孝,德之本也。论语说,入则孝,出则悌。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若是四海之内,天下之间,人人孝悌,于人则是平安顺遂,于家则是和睦康泰,于国则是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无所不达。”
田蚡隐晦地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刘彻,“百姓之孝,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平日里,吃穿用度,皆要以父母为先。父母之命,莫敢不从。卿大夫之孝,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无择言,身无择行。只有如此,才能谨言慎行,遵循律法,才是为臣之道。而君王之孝,应该侍亲至诚,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实行仁政,以孝治天下。”
汉室以孝治天下,是自汉高祖刘邦就制定下来的国策,而刘彻之所以要推行儒学,其实就是为了规范百姓的思想。
就田蚡而言,刘彻若真得能秉持孝道,听从王太后的话,扶持王氏田氏,才是最为符合王氏田氏利益之事。
举凡家族送女入宫,莫非只是为了给女郎找一个更好的归宿,让她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哪怕是贫苦之家,也希望女郎进宫之后,能够获得帝王宠爱,生下皇子,之后家族跟着飞黄腾达,一朝登天。
自刘彻登基之后,王太后成为汉室太后,田蚡田胜等人都获封爵位,连王太后入宫之前所生的女儿都封为修成君。可是出乎他们意料,也是让他们最失望的是,刘彻并没有封田蚡为丞相,而是封赐了韩安国。
韩安国虽然是田蚡一手提拔起来的,但却不是田蚡的傀儡。他不仅做事有分寸,颇有才干,对田蚡更不是事事顺从,只在大面上不与田蚡冲突。
这样的一个汉室丞相,对于王太后一系来说,尽管表面上看上去是一个助力,事实上并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上。碍于韩安国现在的位置,加之王氏田氏现下的处境,他们又不能自折臂膀,去动韩安国。
何况刘彻还设置了官职低微,但是直属自己的内朝官,从各个方面来分权,挟制外朝官员。
如果能够以儒学孝道来让刘彻顺从,那才是王氏田氏的期望。
“尔等可忘诸吕之乱否”
苏季顼面上讥讽之意更甚,亮得惊人的眸子里神色淡漠,“吕后为高祖皇帝原配,汉室皇后,也曾跟高祖一起打天下。待高祖驾崩之后,不仅强行把自己的外孙女嫁给自己的儿子,还几次扶持幼帝,废立皇帝视同儿戏,践踏君权皇权。吕后之子刘盈虽为高祖嫡子,却不敢反抗吕后,将汉室江山折腾得几欲亡国灭种,步上秦二世而亡的后尘。
“汝等言孝乃天下至理,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如若当今天子也遵从孝道,成为天下第一大孝子,岂不是将刘氏江山改为王氏,来得更为干脆,更为孝悌呢”
“放肆”
田蚡气得发狠,双眸圆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