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的时候, 贺铸然便带着苏碧曦回了家。
出乎意料的, 宋宜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是周末, 也不是假期,才到中午,一直兢兢业业的宋宜就回来了。
大家心中都十分诧异。
齐姨只是在这里照顾苏碧曦的,并不多话, “阿鹤, 今天天气好, 我给你洗个澡好不好”
苏碧曦不吃任何东西,每天只吃药打针,待会又要输液。
趁着中午暖和,洗澡不容易着凉。
苏碧曦的脸色有片刻的僵硬, 而后点头,“好。”
这方面, 贺铸然是帮不上忙的,只站在一旁。
宋宜却忽然开口,“阿鹤, 今天妈妈帮你洗澡,好不好”
这自然是好。
苏碧曦看向自己的母亲, 这才发现宋宜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看上去是早有准备。
苏碧曦的房间就有独立的浴室, 贺铸然跟齐姨避了出去,宋宜便来给苏碧曦脱衣服。
宋宜很久没有给苏碧曦洗过澡了。
苏碧曦刚出事,只能接受宋宜给她洗。
但是宋宜有自己的工作, 没有那么多的空余时间,便是由后来的齐姨来洗。
自苏碧曦生日过后,宋宜除了来大骂过苏碧曦一次后,再也没有单独跟苏碧曦待过。
母女两个都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横亘在她们之间的,是一道解不开的结。
宋宜心里,无时无刻不在记着,苏碧曦有几天不曾吃过饭。
父母跟孩子之间,妥协的几乎都是父母。
宋宜给苏碧曦脱掉最后一件保暖内衣,便看见了女儿身上遍布的疤痕,千沟万壑一般,狰狞地长在女儿从未有过瑕疵的皮肤上。
她一看见,心中就好像被火烧一样。
宋宜永远也不会忘记,阿鹤做清创手术的那一天。
那一天后,宋宜做过无数个噩梦,梦见阿鹤的手术现场。
她亲眼看见了阿鹤的皮被割开,阿鹤的肉被切掉,阿鹤的骨头露了出来。
她怀胎八个多月,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女儿。
她受了这么大的苦。
宋宜恨不得是她替了阿鹤。
她每次看见女儿身上的疤痕,就心如刀割。
这样的苦,女儿以后还要再受无数次。
女儿已经是瘫痪了,褥疮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阿鹤又是那么容易过敏。
宋宜借着给苏碧曦放衣服的动作,擦掉了眼角的眼泪,把苏碧曦抱到了浴缸里。
苏碧曦本来就瘦,现在更是轻得如同羽毛一般。
宋宜先给苏碧曦按揉了一下心脏,倏地笑了一下,“阿鹤,其实妈妈很高兴。”
苏碧曦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你三岁以后,就不要爸爸妈妈给你洗澡了,说自己是个大姑娘了”宋宜说,“你那个时候只有爸爸膝盖那么高,就说自己长大了,不能在别人面前脱衣服。”
苏碧曦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苏其慕简直哭笑不得,宋宜瞪大了眼睛,“那阿鹤要自己洗澡吗”
小小的苏碧曦就眨着大眼睛,“阿鹤是大姑娘了,肯定能自己洗澡穿衣服,这有什么难的。”
的确是没什么难的。
只不过是洗了足足半个多小时,衣服扣子扣得乱七八糟,就赤着脚,头发也没洗地跑了出来。
然后就被苏其慕抓着,再洗了一遍。
一边洗,一边叫,“爸爸爸爸,我明天还要自洗澡,今天的不算。”
苏碧曦当然不记得自己三岁的事,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啊。”
宋宜用掌心给苏碧曦按揉五脏六腑,直到苏碧曦身上开始发热,持续了好几分钟,面色柔和,“你一天一天长大,就离妈妈越来越远,妈妈一个星期有时候都见不到你一次。等你出事以后,妈妈反倒每天都能见到你。”
苏碧曦经历这样的磨难,固然是不能更糟的惨事。
但是宋宜有时候想想,因为这个,她反倒能够每天照顾苏碧曦。
宋宜继续道,“父母养大孩子,总希望孩子能够越早独立越好。但是孩子长大了,父母就孤单了。”
苏碧曦也养育过孩子,理解宋宜所说的感情。
世界上的爱,都是以聚合为目的的。
只有父母对子女的爱,是希望子女能够独立,能够离开自己。
只有子女能够立起来,才是作为父母最大的欣慰。
否则,一辈子扒着父母,这样的孩子,哪怕父母闭了眼,也是放心不下的。
“妈妈还记得第一次听见肚子里有了你,是妈妈一个人去的医院”宋宜拉着苏碧曦的手,轻轻按捏她的手指,“那时候你爸爸不在京城工作,只假期才有空回来。妈妈当时只觉得自己肠胃不舒服,却没想到自己怀了你。”
宋宜当时已经37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