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过太皇太后之后, 刘彻从长乐宫中出来,先是亲自送了陈阿娇回到椒房殿, 对六神无主的陈阿娇再三抚慰, 还陪着她用了晚食, 方才离开椒房殿。
陈阿娇自卫子夫再次得宠以来,已经许久没有得到刘彻这样的宠爱, 心中大喜, 殷勤不已地服侍刘彻。
一人有心,一人有意,倒也相处得融洽。
只是各人心中作何感想, 便只有各人心中知晓了。
出了椒房殿, 刘彻没有用步撵, 缓步朝着未央宫行去, 陷入沉思之中。
嘉礼者,乡饮酒礼,冠笄之礼,宾射之礼, 燕飨之礼,脤膰之礼, 庆贺之礼也。
冠礼便是自古以来, 嘉礼之中,极其重要的一礼。
男子, 二十而行冠礼, 寓意成人, 被宗族所承认。
成人之者,将责成人礼焉也。责成人礼焉者,将责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者之礼行焉。
自周以来,名义上来说,贵族男子只有举行了冠礼,方能拥有与之身份地位相符的权利和地位。
刘彻十六岁便由先帝亲自主持,行了冠礼。
那个时候,先帝已然是病体沉重,沉疴难返,乃是硬撑着给他亲自及冠的。待冠礼之后不久,先帝便山陵崩逝。
那是先帝所能为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汉室天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正名。
先帝继祖父以来,励精图治,开创了名垂青史的文景之治,如何能不知道窦氏一门已经权倾朝野,如何不知道诸侯王积弊已深,如何不知道自己的阿母窦太后乃是刘氏宗族之心腹大患。
但是先帝长成的皇子中,几乎没有能够与窦氏相比的门阀,更何况他所相中的太子刘彻,母族王氏,几乎是庶民一般,在朝中毫无势力。
而刘彻确实太小了。
十六岁的少年,尽管天资聪颖,有圣贤之德行,但要担负起整个天下,对于尚且羸弱的刘彻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先帝唯有将刘嫖唯一的女儿,从小有金屋藏娇之事的陈阿娇,许给刘彻,让刘彻与窦氏的利益捆绑在一起,让窦氏辅助刘彻,在刘彻还弱小的时候,稳固局势。
先帝作为窦太后的亲生儿子,了解自己的阿母至深,知晓她对于权势的执着,也庆幸她并没有吕氏的野望,妄图取刘氏而代之。
尽管这最大的原因,恐怕是汉室已立朝日久,江山稳固,民心所向,窦太后根本无法彻底夺取刘氏的江山。
所以在先帝最后的岁月里,他亲自为刘彻举行冠礼,给了他亲政之名义,给了他决断天下之底气,也是他作为父亲,作为儿子,缓和自己母亲和儿子关系,最后做出的一点努力。
可惜在争夺权势的较量中,先帝最后的这些仁慈,注定不会有结果。
刘氏掌握着天下间最大的权力,势必会引来其他所有人的觊觎。先是吕氏,后有窦氏,陈氏。
帝王的道路上,从不会缺乏杀戮和血腥,也永远不会有宁静的一日。
潜龙在渊,不过是一时之计。
他身为当朝天子,忍得下窦氏专权,忍得下匈奴欺辱,忍得下诸侯各自为政。待明朝,一旦他拥有了平定天下的能力,这些欠他的,欺他的,瞒他的,全都要成倍地还回来。
过往的种种纷至沓来,他站在汉宫小径旁,看着一簇簇盛开的桃花,被那灼灼的芳华引得失了神。
君儿应该最喜欢牡丹。
不知为何,刘彻心中忽然有了这种感觉。
唯有牡丹之倾城国色,昳丽无双,艳绝凡尘,方称得上她。
就像方才,她把绣有淡紫牡丹的绢帕递给他,让他擦拭被她泪水打湿的衣襟。
绢帕乃是女郎闺阁之私物,她在绢帕上绣了那么一朵绚丽的牡丹花,想必是极其喜欢的。
刘彻便如同一个毛头小郎君一般,拿着她的绢帕,根本舍不得用来擦外袍,便当着苏碧曦的面,藏进了衣襟里面,一边还用炙热的目光瞧着她,让苏碧曦的脸颊,红得便似那案几上的桃花。乌黑的眸子中,仿佛蕴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瞪了刘彻一眼。
刘彻被她看得心中发痒,知道她恼了,忙做低服小,跟她不住道歉赔礼,半晌才哄得她过来。
刘彻生而尊贵,自母亲王氏被立为皇后之后,便被封为太子。自小到大,在女色一事上,从未有过这般情态。
可是奇怪的是,他心里十分愿意这么做,好像也是做过千百回一般,自动自发地说出了那些话,做出了那些事。
好像他本就该这么宠着她,爱着她,疼着她。
想到那时的情景,刘彻冷寂的脸色稍有柔缓,嘴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
一直随侍在侧的中常侍黄明奇,见到刘彻终于有了好脸色,心下也松了一些。
他们这些伺候宫中贵人的宫人侍从,身家性命俱是在贵人们的一念之间。贵人们心情好了,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一旦贵人们动怒,打杀一两个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