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葬站在门口,后背寒意陡生。
他将屋门缓缓掩上,维持着平静表情,再一次轻声说“我问的是,我的阿爷。他不吃饭吗”
田月香放下锅铲,语气有些不安“哎哟你这孩子,大晚上的可别吓娘不会是在回家路上被水鬼魇住了吧”
“娘,您不要瞎说”
他大哥宋嗣听得一哆嗦,大步走来接过宋葬的书箱,泄愤般使劲揉乱了宋葬的头发。
宋葬没有反抗,抬眼看着气质朴实的大哥“哥,你也不记得阿爷了”
宋嗣愣了下,被宋葬盯得浑身发毛。
他揉着小臂一连串冒起来的鸡皮疙瘩,好脾气地拉起宋葬“阿爷的牌位就在后屋,我现在带你去拜一拜。二郎,别说胡话,别惹阿爷在地下不高兴,听话啊。”
牌位
什么意思
宋葬像游魂般任人摆布,呆呆被宋嗣拉着胳膊,一步一步朝后屋走去。
太阳即将落山,青砖院里泛起朦胧的暮色灰影,盛夏的热气被冷意逐渐吞噬。宋葬盯着宋嗣挺拔的背影,小声问“大哥,阿爷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二郎你说什么读书读昏头了吗
“阿爷在逃难时就没了,和阿奶一起被兵痞子害死的。小时候你意外听说这事,晚上做梦还吓得直哭呢,怎的突然全都忘了还在发烧吗”
宋嗣说着不由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没有很烫,应该没到烧坏脑子的程度。
“是我忘了。”
对上大哥关心的眼神,宋葬也没再追问。他趁机撒了个娇,顺势用这个借口含混过去,尾音拉长“读书好累啊哥,磨墨也好麻烦我越读越晕,好想睡觉。”
宋嗣脚步一顿,拍拍他后背“一开始头晕正常,我看见那些鬼画符就想睡觉,你比哥哥更有出息,必须坚持住。多吃点饭,安安心心的啊,再胡思乱想下去你还怎么考状元”
宋葬笑了“哥,我本来也考不上状元。”
“放屁,我还不知道你打小就鬼精鬼精的,脑袋灵巧得很,这世上谁都没你聪明。”
好强大的亲哥滤镜。
宋家人对他都很好,包括大哥也颇为质朴友善,对待他就是关照同胞兄弟的正常模样。
可田家祖母在消散之前反复强调的那番话,着实令宋葬感到不安。
不要相信男人。
他的家人,随时都有可能不再是他的家人。
听着是有些荒谬,可不到半天时间,这话竟然已经应验了一部分。
来到后屋,宋葬的视线不着痕迹扫过四面八方,宋老太爷的住所全然没有变化,屋门虚掩着,与昨日他潜入之时一模一样。
但是宋大爷的房间彻底变了个样,看起来无比陌生。
一扇沉重的厚实红木双开门,比普通木门要高出数寸,稳固耸立着,木纹缝隙间有些许明显的岁月痕迹
。
两侧贴着面容狰狞的钟馗与关公门神,墙边还有几张乡野道士画的黄纸符箓。
积攒多年的香烛气息新旧交叠,淡淡萦绕在空气里,令宋葬难以忽视。
没错,这居然是一个用于供奉牌位的祖屋。
宋葬看见了阿爷阿奶和宋家老祖先的牌位,三清太上老君的供桌,供桌旁甚至还有一众佛祖菩萨和财神爷的镀金雕像。
这很符合临朝人朴素实用的价值观,只要是听过名头的神仙,对自己有用,就全都请进家里拜一拜。
可是先前宋大爷那些简朴的卧室床褥,衣柜家具,就像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事实被直接改变了。
犹如系统强行格式化,没有人记得宋大爷,更没有人记得这间屋子曾经的模样。
他死后,过往经历的大半人生,彻底不复存在。
宋葬有些心神不宁,深呼吸努力稳定情绪,随后在大哥的指导下,乖乖给各路神仙鞠躬上香。
他弯腰时突然发现,阿爷的牌位随着他鞠躬而轻轻一颤,悄然裂开了几条隐蔽缝隙。
就好像根本承受不住来自宋葬的香火祭拜。
倒是那些菩萨佛祖之流,拜了也就拜了,没有丝毫反应,也没出现任何动静。
宋葬定定看着红木牌位的裂痕,将这一细节悄然记在心头,没有提醒大哥。
他插上最后三柱香,随即佯装神清气爽地呼了口气,揉了揉肚子,大声道“哥,我饿了太爷爷,吃晚饭啦”
宋老太爷听见动静,很快便推门从屋里出来。
“二郎,你现在是读书人,不能总是咋咋呼呼的,没个正形。”
他没好气地训了宋葬一句,但眼底显然带着些笑。
“我错了太爷。”宋葬也笑嘻嘻认错,仿佛又变回了曾经活蹦乱跳的少年郎。
至少宋嗣没察觉出任何端倪,赶着上前扶住太爷。
兄弟俩一左一右搀扶着他朝堂屋走去,路上气氛很和谐。老太爷还不动声色掏了掏袖口,往他们手心里塞了点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