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现在他成了同那以前截然相反的人。可是他也还有感情,有思想,并想有所作为他怀里永远揣着一把折刀,他要找着我,并且把我杀了”
“天哪,这是真的吗”
“真的。这是绝对的真实”
“蔚兰,你折磨自己还不够,你还要来折磨我啊停止吧,停止吧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了”
“怎么是胡思乱想呢一切都很有条理后来那作家的老婆回来了,她一进屋就晕了过去,醒来后便哭得死去活来倪敏她们不知为什么又来了,大家一顿吆喝,她不敢哭了我们叫来了的火葬场的车,于是,那作家很快就烧成灰了,现在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原来我在兵团时爱得不得了的那本旧书,就是他写的。我打死了他,可他的书救活了我我在1975年最苦闷的时候起过自杀的念头,是那本书,书里的人物,人物说的话,让我打消了那样的念头这不是很滑稽吗啊”
“不要这么激动,蔚兰。这一切都已经成为往事。我们太渺小了。要把发生过的一切都弄懂,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当然。我并不幻想立即弄懂一切一切。可是我总得弄懂我自己啊我为什么会把他打死为什么为什么”
“谁能答出这个为什么呢”
“我我还是能够的你不要反驳我我想明白了,我打他的时候,并不懂得什么叫死我恨他,所以打他,并不知道打到什么程度就会致死;发现他死了,我的恨还没有消,所以我并没有什么害怕或恶心之类的感觉。其实当时我自己死掉,我也不会有多大的痛苦。死仿佛是件无所谓的事。今天他死,明天我死,死了就死了。”
“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们从小就受到那么一种教育。无论是革命英雄的死,还是叛徒的死,都被讲得很轻松,很简单。我们的电影现在不是还在这么拍吗一阵枪响,战场上的敌人就龇牙咧嘴地倒下了,死得真容易、真好玩。现在小学生们还是跟我们那时候一个样,玩打仗,嘟嘟嘟嘟,快快活活地学着电影里的那些鬼子、狗子歪扭着倒下”
“其实,每一个倒下的人,都包含着一部完整的悲剧”
“我爱你,就爱的是你这种思想的闪光”
“这是闪光的思想吗也许会有人以为,我到了战场,不敢向敌人开枪呢。我会开的。但是,正因为我懂得双方的每一个士兵都是一条生命,这生命并不都是依自己的意愿才来到我面前和我拼命的,所以,我才更感到我有责任为消灭那种驱使他们来侵略、抢掠我们的祖国和人民的邪恶力量而进行战斗。我会打死那扑向我要我命的士兵,可是一旦他成为俘虏,我就会立即丢弃打死他的想法,我甚至还会怜悯他,爱他”
“可是懂得这一点的人,不是太少了吗现在还有那么一些愚蠢的宣传,让人们轻生爱死,把生命看成毫无乐趣的东西,把死亡看成简直是无所谓的那么一回事儿我当年就是在这么一种潜意识支配下,把那作家打死的”
不是鸦嘴胡同21号,而是自己的家。
大敞的屋门。屋门上的玻璃裂着大缝子,如僵住的闪电。乒乒乓乓的声音。什么东西“咕冬”倒下的声音。
怎么回事
冲进去。
“妈”
妈妈的眼睛。他的眼睛怎么移到了妈妈的眉下惊恐的眼神。恳求的眼神。绝望的眼神。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爸是红小鬼出身”
“什么他妈的红小鬼走资派”
“你们混蛋”
“你才混蛋”
冲过去。
妈妈拽住了自己,妈妈的胳膊怎么变得如此有力
“蔚兰,他们是造反派”
是啊,“中央”支持“三司”,他们是“三司”的造反派
同妈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脸贴脸。痛哭。流在一起的泪水。流进了嘴角。苦。
搪瓷碗被掷到了地下,凉豌豆满地蹦着
妈妈仰卧在床上。散乱的头发。眼睛。僵住的痛苦的眼神。滚到墙脚的“敌敌畏”药瓶。
“妈呀”
豌豆为什么盛到了黑瓷碗里
仙人掌上的黑花,怒放着,仿佛是一张讽刺的笑脸。
“你怎么又想起你妈妈来了”
“她死得跟那作家一样地惨。我永远忘不了那天她对我的一拽一搂,和她眼泪蹭到我脸上的感觉。她那一声喊叫他们是造反派够我思考一辈子的。因为中央支持造反派,所以我们都得服从,尽管这造反派甚至是要让我们死啊,妈妈可怜的妈妈”
“你这么思考下去,还得了吗夜很深了,思考,也需要有劳有逸”
“好的。你先睡吧,让我再想一会儿,一小会儿”
6
骆蔚兰走拢窗前,拉开了窗帘,推开了玻璃窗。
窗外是墨蓝色的夜。夜空中撒满星斗,一条银河微斜地在夜气中颤动着,闪烁着。银河啊,你是无数的问题,你也是无数的答案。从问题到答案,必须经过怎样的途径在这途径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