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的。
我们俩就这么住了小一年,没闹过什么别扭,可也算不上很知心。我不大理解她。有一回问她“鲁姐,你怎么不申请入党哪”她似乎想也没想,就嘎嘣脆地回答我说“再等等。”我好言相劝“你都二十八了,下够不着团,上够不着党,不怕人家说你落后吗”她还是嘎嘣地回答我说“不怕。我才不落后呢。我等着十二大召开,看党章修改得怎么样。”嗬,她竟敢这么讲话我再不跟她提这事儿了。她真够落后的,可她这落后跟一般人的落后也不一样。我真是常常闹不清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上星期,我们车间头年退休的谭师傅病危住院了。他得的是因肺气肿而引起的肺心病,呼吸困难,幻视幻听。医院大夫跟家属和厂子方面明说难以治愈,只能采取保守疗法,控制住发展。
当然啦,厂办公室、工会、我们车间,都派人去医院看望了他。我是代表车间去的。谭师傅瘦掉了半个人儿,脸上的每一处骨棱子都露了出来,眼睛像是掉进了坑里的两个螺丝帽;他不能平躺,只能斜倚着,嘿罗嘿罗喘得好痛苦;鼻孔里插着墙式氧气吸入器的管子,可嘴唇还是因为缺氧而变得发蓝;他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清醒的时候就没完没了地念叨老八百辈子的事儿,还仿佛胃口特别好似的,又想吃这个又想吃那个,糊涂起来可就认不准人。
谭师傅老伴早去世了,他两个女儿都嫁到了外地,身边就那么个儿子。早就听说儿子儿媳待他不太好,可是我在医院看到的情况,大面上也还过得去,儿子儿媳给他买去了一斤苹果,也说了些个安慰的话。
反正有公费医疗和劳保制度保着,谭师傅的事儿,很快地大家也就都撂到一边了。
可是,前天下了早班,我回到宿舍,写了两个钟头的壁报稿子,也不见鲁姐回来。约莫到了下午四五点钟,她重手重脚地进了屋,到屋便大声粗气地抱怨说“累死我了骑车跑了半个城,愣没买着蜜供”
我莫名其妙地问“什么什么东西值当你跑半个城去买”
她大模大样地往我的床上一躺,抄起我枕边的中国青年杂志就当扇子扇,解释说“蜜供蜜供都不懂,就是一种点心,长条的,金黄的,硬梆脆的,外壳包着糖浆的”
“点心”我很惊讶。因为我知道鲁姐是从来不吃零食的,她怎么会冒着“秋老虎”的炎威,骑车跑遍半个北京城,去买那么一种说到底也并不怎么神奇的点心呢
“你买蜜供,给谁吃啊”我问她。
她还那么躺着,顺势把两只鞋都甩到了床下,一边央告我“好小玲子,劳大驾了,给我沏杯热茶吧”一边拍着胸口,平息自己的喘息。
我就给她沏茶。她这才进一步解释说“买给谭师傅吃啊。我又去看了他,他今儿个情况出奇地好,喘得不那么凶了,脸上又有了血色。他跟我念叨,想吃蜜供,想吃得不行。他解放后翻了身,头一回领上工资,就买了一斤蜜供吃。他说那滋味美得不行。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就想吃蜜供。他说鲁丫头呀,我就指望着你啦。我跟儿子、媳妇说,他们不理我这个碴儿。我跟厂里来看我的头头脑脑、车间代表说,他们光是劝我好好养病吧,听大夫的话,医院的伙食不错,蜜供那玩意儿硬邦邦的,吃了怕没好处反正也是不理我的碴儿。哎呀,我活不了几天啦。今儿个好点儿,这叫作回光返照,你当我心里不明白吗我就这么点要求吃一斤蜜供你们怎么就不能应许我这么个心愿呀”
我把热茶放到床头柜上,笑着说“嗨这老爷子也是,吃一斤蜜供,这算哪门子心愿你也真会凑热闹,就那么认真”
鲁姐“霍”地坐了起来,气鼓鼓地看着我,把我沏好的茶一推说“你少废话还是什么宣传委员呢你们成天喊的是什么口号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可事到临头,你怎么不做呀”
“嗨,那是指对四化做贡献,”我耸耸肩膀说,“你干吗扯到买蜜供上”
“你呀”鲁姐冲我斜斜眼,再不跟我争论了。
我也就回到桌前,继续写我的壁报搞。
可是,不一会我耳畔就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音,扭头一看,鲁姐把煤油炉搬到了窗前,擦着,并且又从床底下拉出了煤油瓶,搁到了窗台上。我不由问“你这是”
她把头发一甩,望定我说“有一个人,他把一辈子的血汗都浇到了咱们脚下的这块土地上,他就要死了,他想吃一斤蜜供,咱们活着的人,有什么权利不理睬他的要求咱们要四化,要,说到头,为的是个什么呀”说到这时,她眼里汪着泪水。
我实在不理解,蜜供和有什么关系我正纳闷呢,鲁姐已经一阵风地出去了。
我把壁报搞写完时,鲁姐提着草兜回来了,她瞟了我一眼,便粗声粗气地说“你瞧着办吧。要是懒得管,就请你先出去活动活动要愿意跟我一块做蜜供,你就给我打下手”
这话让我挺不高兴,可我也不便跟她闹僵了,就点点头说“行呀行呀,你说吧,要我干什么呀”
她从草兜里取出十来个鸡蛋、一瓶蜂蜜、一瓶议价花生油、一搪瓷钵子富强粉、一斤白糖、一小瓶香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