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滋味。他们两个各自有着完全不同的父亲,这就决定了他们两个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境遇;过去是这样,现在仍未彻底改变这种状况,将来呢
我尽可能平和地对田欢说“好,本子就留下吧,我下星期一就给你回音。”
他站起来,分明不仅是说给我,而是首先说给穿土布衣服的佟岳听“我跟学校请了创作假,明天我们就去承德烟雨楼,在那儿写第二个本子;如果那儿的小灶败胃口,我们下星期可能就转移到无锡太湖边上去,你先等我的信吧,信上我会把信箱号码告诉你的。”
我忍耐住,把他送出了门,他不怕屋里的佟岳听见,在门外对我说“那小子是上访的吧你少理他们,省得给你惹事。”
我回到屋里。佟岳一句也不问关于田欢的事,显然,不是不感兴趣,而是已经看透。我想到佟岳虽然比我小五岁,但他的阅历却分明比我丰富。
我坐到藤椅上,诚心诚意地报他以微笑“我们再敞开谈谈吧”
“不谈了。”他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我打算今天下午就回去。”
“为什么你不是第一回来北京吗不是还有事上访吗钱和粮票不够我可以给你点”说到“钱”字,我意识到自己脸红了。其实这又何必
“我到长安街上走了走,是漂亮。可是我钻进街上的胡同往里走,心里就难受。为什么三十年了,光是把街面弄得漂亮了一点,稍微向里深入一点,马上就经不起推敲这几天下雨,那些胡同里多少房子漏雨,我从破旧的大门望进去,蘑菇似的小房子,自己盖的,高高低低地挤在一起,院子里汪着水,小孩子用树棍打水玩这不该是离长安街几十米应该有的景象”
“那么,你认为造成这种景象的原因是什么呢我们应该怎么去解决这些问题呢”我认真地问。
他沉默了大约半分钟,忽然眉毛一扬,用低沉的嗓音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你知道我那女朋友是什么人吗”
他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扯到这上头来我没吱声,只听他慢悠悠地说“她是从内地下到新疆兵团的知青,后来上了师范,毕业以后分到我们那儿小学校的”
我提醒他“你已经告诉过我了。”
他声音高扬起来“可是我没有全告诉你。我们两个先从文学上接近,后来,交往深了。她有一次偶然提起她的父母,她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同她母亲离婚了,她的母亲死在1967年,是经不起揪斗,上吊死的,罪名是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漏网右派你为什么好像不愿意听这些这种事太多太多,不稀奇了是不是当初我刚开始听她讲,也是这么个劲头,我虽然也同情她,但并不震动;后来,她就从箱子里拿出一样东西,说是她妈妈的遗物,你猜那是什么”
他睁眼望着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我怎么猜得出来为什么非要我来猜
“告诉你,你记住”说到这里,他两眼像放射出了电光,简直要穿透我的心肺,然后,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宣布说,“那是一只破旧的、用布片缝的球,里头填的是棉絮和线头”
我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脏仿佛猛地被电流击中,腾腾腾地几乎要冲出我的胸膛
“当时,我一把抢过那只布球来,红着眼嚷你妈是校长”
“是呀,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
“她是“漏网右派”哈哈哈我狂笑起来。”
“是的。造反派说她反右的时候不坚决,有的人五七年就该划右,她拖呀拖到五八年才去划”
“我就大声问她你知道她五八年划的右派里,就有我的父亲吗”
“你的父亲她五官整个乱了,完全变了模样。”
“哈哈哈我父亲经你妈的手划成了右派,卷起铺盖卷滚回了家,后来就上吊死了;八年过去,你妈又被说成是“漏网右派”,也上吊死了哈哈哈我抱住头笑,一直笑到又抱住头哭。”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她原来没问过我是从哪儿到新疆去的,怎么去的;我也没问过她的家乡在哪儿,家里有些什么人;我们都回避问这些问题。现在说开了,我们才明白,原来我们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天,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那只破布球夹在了我们胸脯之间,我们的眼泪打湿了那只球我三十岁,她才二十一岁,我们加起来也不过刚过五十岁,可是我们仿佛一下子都变成了六七十岁的人,我们觉得悟出了许多的真谛,我们成熟得连我们自己都害怕”
我重重地坐落到椅子上,用手支着额头,仿佛被人用重锤敲击了一下。
“你明白了吗这就是我对你那问题的回答中国为什么搞成了这个样子就是因为吃了极左的亏开头,是好人出于好心左,后来,、那一小撮野心家、阴谋家就凭着比左还左得了势,不分青红皂白地一个劲反右、反右、反右,结果,跟着反右的人自己也成了右派,让人家活不下去的人自己也活不下去中国要想前进,就要狠批极左你们文学家还犹豫什么呢怕什么呢”
我抬起头,望着佟岳那刚毅的面容,那充分体现着男性美的小胡子,那黑得像潭底青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