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我竟不由自主地应和着。
有一天,放学以后我和小余同路骑车回家,他又向我开始了“小广播”“嘿,你知道魏锦星那亲戚是干什么来的吗是来北京上访的据说她丈夫直到现在还被关着。你知道这些天魏锦星备完课净干吗吗帮那女的改上告信呢你仔细琢磨一下吧,这女的那脸庞,跟他抽屉底上的那张大照片,是不是有点像”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生了很大的气,瞪了小余一眼说“你净琢磨这些个干什么”
可是,回到家里,我的心却好久踏实不下来。是呀,那妇女的脸庞,猛瞧上去当然和那照片上的姑娘并不一样,但细细考究,的确有着某种消除不尽的同一神韵。难道
十多天以后,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魏锦星在众目睽睽之下,送那母子去火车站。那妇女神色黯然,显然是上访暂未获得成果。小孩却很高兴,一手举着咬掉一半的糖葫芦,一手抱着辆一尺长的玩具汽车。魏锦星提着大包小包,神色泰然,如过无人之境,陪着他们走出了校门。
有人隔着办公室的玻璃窗窥视他们的身影,有人在檐前、树下互相努嘴、打手势,表达着对魏锦星的评价,但并没有几个人公开议论这件事。
这件事结束以后,一切似乎又复归旧态。魏锦星每日白天同我们一样辛勤地工作着,每日晚上回到宿舍,除了备课和批改作业,他还干些什么呢不得而知
再回到评选优秀教师的事儿上来。
我把头一回开会的情况汇报上去以后,党支部书记周大姐皱皱眉头说“怎么会只有一个人提魏锦星呢”
我说“多半是大伙觉得他怪,不讨人喜欢。”
周大姐沉吟着说“还是要看工作做得怎么样嘛。”
于是开了第二次会。周大姐来参加。这回我带头发言,提名魏锦星为优秀教师。
没有人发表反对意见。但是在集中人选的过程中,只有吴老师和另外两位中年教师把魏锦星列为第五名,其余同志所提出的五个人中,都不包括魏锦星;当选的五个人当中,平心而论,起码有两位就教学成绩而言,实在明显地逊色于魏锦星,可是强扭的瓜不甜,看来只好如此。于是我打算结束整个评选工作,环顾了一下全室,例行公事似的问“同志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小余在我身旁小声催促着“成了成了,谁争这个名誉。”
可是,坐在角落里的魏锦星突然发话了“我说几句。”
大家都不禁有点吃惊,全不由自主地把脸转向了他。
魏锦星那黝黑的皮肤本来是难以令人觉察出泛红的,但此刻你可以看出,他的脸确实涨得通红。他眼里闪着一种执拗、渴求交织的光芒;停顿了一两秒钟,像下了多么大的决心似的,他终于用低沉的声音说“这回参加评选优秀教师,我很高兴。有的同志当年错划成了右派,有的同志背了好多年的历史包袱,现在都解脱出来了,工作有成绩,大家在评议里都给予充分肯定,这有多好。这样落实政策,我很拥护。可是,能不能给别的别的东西落实政策”
全场哑然,似乎都屏住了呼吸,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魏锦星突然顺下眼皮,摆了下手,不再说下去了;只见他的喉骨上下搐动着
散会后,我随着周大姐往党支部办公室走,周大姐眉峰攒聚,双眼仿佛凝视着远处,低声地问我“你知道魏锦星要说的是什么吗”
我突然感到,仿佛是银幕上的画面陡然从模糊变为了清晰,并且推成了一系列特写大幅的姑娘头像、8平方米小屋的窗户、当年团支部的整风会上蜷缩在沙发上的魏锦星、“我恶心”和随之打来的铜头皮带、狮子般地扑向大字报和撕裂人心的惨叫、远道而来的女客和她的眯眼睛娃娃、由蜷曲到伸直的纸蛇、给母子送行的场面我觉得一个意念已在心中形成,于是,我用肯定的语气回答周大姐“他是问,能不能给性格,特别是给比较特殊的个性,落实政策我还要替他补充一个人在努力为祖国的繁荣富强而工作的前提下,能不能保留一点个人的东西,比方说,能不能有一点个人的秘密”
周大姐用力地点着下巴,深沉地说“是呀,多少年来我们的政治生活不够正常,左倾灰尘污染了多少人的眼睛,容不得魏锦星的性格和他的个人秘密,这只不过是小小一例罢了看来,充分调动每个革命群众的社会主义积极性,真正形成既有统一的革命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的局面,该做的工作还很多”
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了党支部办公室门前。这时,我看见檐下的冰挂正在阳光下融化,一滴一滴的水珠落到阶沿上,正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1979年6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