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一看这小子神情,便知道他没打好主意,忽而想到这小子离开澹州那日做出来的颠狂举动,不由吓了一跳,沉着脸训斥道:“……这猴子又要做什么?”
猴子?林婉儿与三皇子在一旁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后园禁止一般男丁入内,所以那些管家仆人以及虎卫、洪常青都在外面看热闹。旁人听着这话,只是会想到许多年前范闲在伯爵府的假山屋顶上爬来爬去,而洪常青却是想在白帆大船之上,提司大人的上蹦下跳,忍不住点了点头,心想老夫人这形容果然是分毫不差。
范闲嬉皮笑脸地靠近台阶,听出了祖母有些色厉内茬,步步进逼。
老夫人慌了,指着范闲说道:“就站那儿,就站那儿,别再过来了。”
话音一落,范闲已经是跳了过去,九品高手的身手,果然不是吃稀饭的,只见他抱着老夫人,便往老夫人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啵的一声响,竟是亲出了声音。
园内园外一片欢愉的笑声。
“奶奶,可想死我了。”范闲诚恳说道,想到先前发现奶奶脸上的皱纹比两年前更深了,也愈见清瘦了,心里不知怎的涌起股淡淡悲伤之意来。
他扶着奶奶进了屋,让她在椅上坐好,这才跪在地上,重新正式地见过礼,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听说你在苏州还有位姑娘?”
祖孙二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话之后,老太太忽然话锋一转,打了范闲一个措手不及。
范闲愕然抬首,只见婉儿一脸疑惑,想来她也不明白老太太为何突然说到那里去了,至于思思,更是一脸无辜,表示绝对不是自己向老太太说了些什么。
海风吹在范闲的脸上,让他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在这悬崖峭壁之上沉默而坐,他将重生之后的所有故事,都在自己的脑子里面过了一遍,这不仅仅是因为想到了五竹叔的关系,也是因为这熟悉的崖顶,让他有所感触。
若干年前,便是在这崖上,还是个小小少年的范闲,当着五竹面的发下了自己的三大愿。
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写很多很多的书。
过很好很好的生活。
而五竹叔总结为:范闲需要很多很多的女人,找很多枪手,很多仆人,于是需要很多的金钱,便是权力,故而二人往京都去。
……
……
时至今日,范闲的第二次人生中已经有了许多的异性经过,虽然留下来的并不多,只是还没有子息,不过他并不着急。枪手他没有请,但红楼梦也快写到断尾的地方了,殿前抄诗,遇美抄诗,毫无疑问,他自己成长为了这个世界中最大的枪手。
至于金钱与权力,范闲也获得了许多许多,可是……很好很好的生活?
他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人总是不知足的。
回忆与总结并没有花他太多的时间,确认了五竹叔没有在悬崖之上,他很干脆利落地卷起裤腿,沿着那条熟悉的崖间石径,像只鸟儿一样掠了下去。
之所以回到澹州,不急着去见奶奶,而是来到悬崖,是因为范闲一直在担心五竹。虽然过往这半年里,他在人前人后并没有流露出一丝的焦虑——当然,没几个人知道五竹的存在——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是十分担心。
离开京都前的某一天,在监察院那个冻成镜子似的小池前,陈萍萍告诉了他五竹受伤的消息。
这个世界上能让五竹受伤的人,一只手便能数出来,去年夏时与苦荷那无人知晓的一战,五竹叔与苦荷分别养伤数月,这一次……五竹叔又要养多久的伤。
本来范闲已经习惯了瞎子叔的神出鬼没,可是一联想这次五竹蹊跷地受伤,他的心里依然止不住的担心,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而长达半年的沓无消息,更是让他有些恼火,所以一回澹州,他便试图找出五竹的踪迹。
可是五竹叔不在,也不知道他的伤势到底怎么样了。
……
……
趁着暮色,范闲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入了澹州城,这个他自幼长大的地方,有些贪婪地呼吸着略带咸湿意的空气,他的心情愉快起来,并没有咸湿起来。
走过城门,走过布庄,走过酒坊,天色有些阴暗,没有人注意到这位年青人便是澹州百姓们翘首期盼的钦差大人。
一路行走,直至到了杂货铺外,范闲闭目听了听,然后转向侧巷,踏着久未有履迹烙印上的青苔,从满是灰尘的门旁摸出铁匙,将后门打开,整个人闪了进去。
杂货铺前室后室都是一片灰尘,架子上的货物也许早就被小偷搬光了,只有后方的那个菜板还搁在那儿,上面那些细细的刀痕似乎还在讲述着一个少年郎切萝卜丝儿的故事。
范闲呵呵一笑,上前将菜板旁的菜刀拾了起来,比划了两下,这把菜刀是五竹叔“献”给自己的,五竹叔切萝卜丝儿从来不会在菜板上留痕,他自己后来也勉强做到了。
那萝卜丝儿下高梁的味道是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