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才刚觉得陈沐谨小慎微,大炸弹就来了。
他说的情形是很可怕没错,而且戚继光知道如果敌人有了火炮真的会变成那样,何况他还知道车阵当下的弊端不仅仅如此。
车阵四隅无兵,若遇上不怕死的敌人猛攻四角,则可长驱中军;并且以往担任突击跳荡的骑兵被锁于正中,没了出奇制胜的能力。
倒是陈沐说的车阵被火炮攻破,对戚继光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车阵在北疆,敌人能有火炮,而且还是镇朔将军那种重炮
但军队作战能力下降,戚继光与谭纶是最清楚的,各地军兵操练大多沦为儿戏,不单单陈沐一个人察觉到有问题,所有人都觉得有问题,可有问题又能怎么办呢
卫军革弊说了好几年,眼下除广东都司有贸易之利,宣府万全都司开设工厂,余下地方的卫军还是没有办法找到谋生出路,不是谁都能跟徐爵搭上话,弄死个锦衣千户全家五十余口,把被占军田矿山尽数取回。
都说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那是狗屁,一个地方问题有多大,问问最底层的人,他们虽无解决办法,但找大小问题一找一个准
知道问题没有用,甚至有时候就算有了解决办法都没有用,宣府、广东的卫所工厂解决了旗军温饱问题,在他们有军田的情况下甚至可以请人来代耕田地,全身心投入训练之中,卫所有钱主官赏赐也给的勤,练兵自然比旁处好练。
但其他诸省能这么干么
一个广东一个宣府,如今都成朝廷的老大难了,商贾、百姓、旗军日子是舒服,可田地荒芜与土地兼并这历朝历代最怕的事,整天都在那发生,地方主官成日提心吊胆着担忧酿成民乱。
结果硬是没有你说奇怪不奇怪
就算没民乱,谁不害怕
指望短时间里全国都变成那样,不可能。
戚继光临走时,给陈沐留下一句话,他说“戚某很佩服陈帅,以天下事为己任。”
陈沐在夜里跟徐渭、赵士桢聊了很久,才堪堪回味过来,戚继光是在提醒他,他又越权了。
“那大帅的打算呢”
陈沐已非大帅,徐渭依然习惯于用这个称呼,他和赵士桢是陈沐的人,只要陈沐不像胡宗宪那样下狱自杀,他们就一直是。
室内烧的炉火旺盛,一条不是那么好看的赤漆铁皮烟囱从屋里伸向屋外,显得宅邸的主人审美很差,尤其在想到张居正府邸都已经通上电灯,暖墙走热烟让人入室似沐春风,让陈沐看向自己宅子的目光处处都不是那么满意。
他很认真地说道“我打算让工部装修队来一下。”
徐渭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席,挂在一旁的狐裘也不穿,仅着单衣敞门出去,冷风呼呼地便灌进屋来。
赵士桢这两天见到陈沐都有点害怕,陈沐到现在都还没问起他与西班牙议和的过程,也没问发生了点什么,但他总觉得陈沐是会问的,同行徐渭又是个老狂人,保不齐就把他跟番妇厮混的事抖露出来,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先跟陈沐坦白了可又怕被铳毙。
这会儿被徐渭敞门吹进的冷风一激,梗着脖子心下里一横,开口打断神游天外的陈沐,道“大帅”
话没出口,院子里扑通一声,紧跟着便传来武士高呼“徐员外投湖啦”
鸡飞狗跳,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赵士桢跟陈沐对视一眼,挪起在南京吃鸭子吃胖了的身子,风一般地奔到屋外,然后陈沐慢悠悠的声音才从室内传来“老先生气性够大的,院子鱼池拢共四尺深,底下都是青石板,上哪儿投湖啊”
等陈沐走出屋子,徐渭正站在池底里张手高呼“别管我,水正凉,清醒清醒”
陈沐招招手,让人给徐渭找出换洗衣物、伙房煮上姜汤,派俩力士在池子旁等徐渭玩够了给他捞上来,扭头拍拍赵士桢就进屋了。
“让他玩吧,跟你一道在南京装了仨月正常人,也苦了老先生了。”
赵士桢瞪圆了眼睛“这天寒地冻,大病一场再撒手人寰了怎么办”
“冻不死,他是求死不得的徐文长。”陈沐没好气地说出一句,小声嘟囔道“真死了倒遂他心愿了。”
这世间有人一生坎坷,二兄早亡,三次结婚,四处帮闲,学富五车,六亲皆散,七年冤狱,八举不中,九番自杀,实堪嗟叹。
陈沐对徐渭没什么好说的,有的时候他需要徐渭的学问,但更多时候,他只希望徐渭在活着的时候因为自己的存在,能想干点啥就干点啥,就算徐渭想把自己干掉,都随他去。
过去的悲惨现实已经证明,徐渭自杀九次都失败了,再让他试试第十次也无妨。
其实陈沐认为,徐渭最有可能的死法是离开自己,因为性格问题不容易找工作活活穷死。
“你刚想说什么来着”
“啊”赵士桢刚松了口气,突然被陈沐问出一句,吃圆了的脸蛋满是茫然,随后才想到自己想要坦白从宽,不过现在那股勇气已经不在了,他摇头装的一本正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