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颜的眼神也不善起来。
这家伙怎么长得又高又重了。
她叹了口气,实在没力气再站起来。往后一仰,整个人也躺在地上,眯起眼睛看天。
还在平湘的时候,阮觅不叫阮觅,那对爹娘给她取名,叫做“萍娘”。
阮觅一直不喜欢这个名字,就悄悄逼崔颜叫自己平良。
萍娘,平良。
听起来也没差多少,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这点小秘密。
不过,与其说是阮觅逼着崔颜这样喊,倒不如说是崔颜没有反抗。
崔颜比阮觅大了几岁,瘦,却比村子里别的小孩儿高出很多。
乡下人家,家中男丁多的便没有人敢欺负。
崔颜一家却是从别的村子迁过来的,不穷,却人少。听说是前些年水患的时候,他家中别的人都被冲走了,只剩下他同他祖父。
村里孩子爱抱团,还欺生。不过崔颜生得高长得好,每日都有小姑娘跑去看他。
于是一来二去的,村里的男孩子总来找崔颜的麻烦。
阮觅第一次和崔颜说话,便是他刚和几个男孩子打完架,一个人坐在草地上看天。
那几个刚被崔颜打哭的男孩儿里,有一个跑回去找了自己家人高马大的哥哥过来,扬言要让崔颜哭着求饶。
阮觅正背着一个比她人还高的筐从山上下来,筐里装着满满的猪草。她走得很小心才没有让自己被这个大筐拖倒。
但是那几个人气冲冲过来,看见阮觅,不耐烦地一伸手就把阮觅推到旁边去了。
阮觅人小,就算力气比寻常人大,但是终究年纪不大身量矮小,就那样被身后的大筐带着翻了个跟头栽下去,一筐的猪草撒了一地。
看着这一片狼藉,阮觅沉默片刻,然后眯起眼看着面前那个大块头。她恶从胆边生,捏着拳头走过去,趁着那人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一脚踹了过去,直接把人踹得滚了几滚。
那霸气的姿势,凶狠的眼神。
不仅是那些小孩儿,就连崔颜当时那张从小就清冷出尘的脸上都露着震惊。
看着她,愣住。
那群人被阮觅吓到,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阮觅撇了撇嘴,蹲下去捞猪草,一捧一捧地把它们放进筐子里。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崔颜也走过来和她一起收拾。
当时,阮觅觉得他肯定是被自己吓到了,想来做自己小弟,让自己以后保护他。
可是崔颜那张脸上完全看不出来这种意思。
小小年纪,就克制,冷淡,生疏。
只是在阮觅抖了抖身上的草屑,背着大筐子站起来时。崔颜看着比她脑袋还高出很多的筐子,问她“练过”
阮觅这才发现,原来这人还是能有好奇心的啊。
于是她面无表情点点头,语气严肃“我师父是武林高手,说我是天纵奇才,不学武可惜了。所以经常会偷偷过来教我。你要不要学你想学的话,我可以瞒着师父偷偷教你,不过,你得给我一个、不,半个窝窝头”
崔颜脸上那一点好奇瞬间收了回去,像是泛起涟漪的湖面重新平静下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然后朝阮觅点了点头离开了,连短短的袖子在空气中划开的弧度都极是优雅好看。
阮觅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在看傻子的遗憾。
没有骗到窝窝头,阮觅咂了咂嘴,肚子里的响声更大了。
平湘多水患,百姓收成不好,饿肚子也是常有的事。
但阮觅家中的情况比别人家更加严重,原因无他,只不过是她家中有七个孩子罢了。
这七个孩子,还没有算上阮觅那些嫁出去的姐姐。
阮觅是家中最大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还没有出嫁的女孩儿。自她以后,她娘生的就全是男孩儿了。
在襁褓中喝奶的,在学走路的,在外边和别的孩子打打闹闹的。
总而言之,家里那些没人干的重活累活,全是阮觅在干。而且因为是女孩儿的缘故,不管什么东西,她都是最后一个。
窝窝头,粥,或者是衣裳。
全要紧着后面的弟弟们来,等他们吃完了吃饱了,放在阮觅面前的不过是刮得干干净净的碗底。
没有人觉得这样不对劲。
就连阮觅自己也都是沉默着拿那个被刮得干干净净的碗装点水,晃一晃喝干净,假装自己也吃了东西。
能怎么办呢
那时候的阮觅想,总要活下去啊
第二次和崔颜说话的时候,好像还是在山坡脚下。
阮觅身上背着柴,但是太饿了,脚下一软就整个人栽倒在地,怎么都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