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谷自古便是兵家要地,易守难攻,千百年来葬身过数不清的名将和兵卒。
他们埋伏在谷地两侧的树梢间,注视着其中灯火寥寥的营帐和守卫时,怎么也未料到在更远更深更暗之处,另有难以计数的视线正赤裸裸地打量着这些初生牛犊的少年。
观亭月的手在夜色中高高抬起。
周遭的人们随之屏住呼吸,皆等着她一声令下。
正当两班值守换防的空隙,那只修长白皙的臂膀狠狠一斩
潜藏在草木林间的几道黑影离弦而出。
营帐外落单的三名兵卒悄无声息地被拧断了脖颈,随后,近前燃起大火,两簇鸣镝炸上了夜空。
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可以说是有条不紊,毫无错漏。
“第一小队跟紧我”
她纵马自灌木内跃跳落地,亮出长柄刀,头也不回地冲入敌方营地。
论胆识,论气魄,从观将军府走出的兵素来是不输旁人的。
那日是个很好的天气。
无风无雨,却浓云密布,没有月亮的夜掩盖了他们的行踪,干燥的大地让火势得以迅速蔓延。
倘若不是倘若不是敌我悬殊。
大奕将来顶梁的将士们,未必会输得那样凄惨。
当观亭月破开第一层巡夜的守卫,就已然发现有哪里不对。
约定好的第二声爆炸并没如约响起,而中军帐周围的兵卒数量,也与斥候所说的十几人大相径庭。
她悍不畏死地冲杀在血海腥红之中,只觉四处的敌军竟越杀越多,眼看着主将的营帐就在咫尺间,半柱香过去了,自己竟未能寸进分毫,反而却有退后的趋势。
忽然,一声熟悉的惨叫自身侧传来。
她猛然回过头,看见一个同袍将士被一杆锋锐的长枪挑到马下,枪锋径直穿透了对方年轻的肩胛,染着鲜血裸露在后背上。
枪刃映照着火把跳跃的光,刺目而真实。
“大小姐”有人抹了一把满脸的血迹,惨烈地挨到她近前,“我们是不是被障眼法欺骗了”
“根本就不止两百人啊这里根本
就不止两百人”
少年冲她大声喊。
有那么一瞬,观亭月像是失聪了一样怔在马背上。
其实于别人看来,她只不过走了片刻神,然而对她自己而言,这片刻却犹如万年般长久。
听不见厮杀声,也听不见怒吼声。
一切的喧嚣只在耳畔化作吵杂的轰鸣,连四周拼杀的敌我双方,动作都无端慢了许多。
就在此时,白晃晃的一缕光投到了她面颊处,冷冷地斜照在右眼上。
是肖秦的枪戟。
“撤”
观亭月骤然奋力地调转马头,在呼啸的刀光剑影里咆哮道,“快撤”
可是军营外那些藏在深山里的兵将早就倾巢而动,把唯一的出口堵得密不透风,势要将他们困死在内。
她的刀刃在火光与黑夜交织间划出流动的鲜红颜色,臂膀上不知几时割裂的伤痕,正在往外淌血。
但已没心思去在意了。
观亭月的胸腔在当下汹涌地充斥着恐慌、悔恨和无限的自责。
她听见那些撕心裂肺的哀嚎四处响起,就好似有利刃鲜血淋漓地刺在心口,使得血汗与泪水一并流过两颊。
敌军的长刀横挡在自己面前,她手里的兵刃无暇他顾。
就在这时,冷不防迎头一柄马槊当空而落。
避无可避之际,古朴的乌金枪出现在了视野里,来者破开刀光,拼命又战栗地挡住槊锋的威势。
那个模样略显稚嫩的男孩用颤抖嘶哑的嗓音朝她怒喊道“大小姐,快跑啊”
“快跑啊”桐舟扭头。
观亭月的瞳孔蓦地放大了。
她看到凛冽的寒光,闻得皮肉撕裂之声,嗅着浓郁的腥味,望见,少年举枪的双臂被齐齐砍下。
殷红的液体从断口处奔涌如泉。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双眼,仿佛失去重心那样,往斜里摇晃着栽倒。
而眨眼间,暴烈的马刀顷刻穿透了脖颈咽喉。
那颗头颅与身体分离之处,锋芒宛如凝成了一线,一闪而过。
滚烫的血落在她眉眼,鼻尖,红梅般的点点溅于胸前。
“桐舟”
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观亭月忽然意识到自己
听不见任何的声响了,天地万物,安静得异常诡异。
目之所及皆是以命相搏的厮杀,被斩断双腿的战马;摔下马来,让大背刀捅穿的少年;流窜的箭矢刺破一个人的左眼,他面目狰狞地张口喊叫。
近处,宗帮摁着穿出胸腹的几支箭镞,神色凶狠地替她阻拦妄图杀上前来的敌军。
“大小姐,走啊”
“别管我们了,走啊”
所有年轻稚嫩的后备兵皆在为她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