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变一
沈倦靠坐在床下, 长袍深黑,乌檀般的发垂在脸侧,脸色白得触目惊心。他眼眸紧闭,唇色透白,周身缭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寒意, 整个人毫无生气可言。
这样的画面将沈见空猛然拉回三十年前。
那个繁花盛放的三月, 一口沉木棺材抬上孤山,躺在里面的人便是这般, 黑衣沉如长夜,面色白过冰雪。
没人唤得醒棺材里的人,就如水中月镜中花, 无人可触碰, 无人可摘得。沈见空只能点灯,在七月十四,在四月初五,在三月初三, 点燃漫山灯盏,企图为他照清归家的路。
可一年又一年过去,山道花开雪满, 终是无人归来。
沈见空深吸一口气,他从指尖到眼睫都在发抖, 细细的,在隐忍的克制之下,几乎不可辨明。
“沈倦。”沈见空低低唤了声, 甩袖阂上门扉,刹那间行至此人身前。
沈倦没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沉浸在百余年前,那段恍如梦境的记忆里。
少年独行荒原之上,风雪擦过脸颊,犹如刀割。
“长夜何时能有尽头”少年人嗓音沙哑,问天问地问长夜,而回答他的,唯有自己。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没有尽头。”
“风雪何时止歇”少年人又问。
举头三尺不见神明,无人听得他的愿望,所以风雪永不止歇。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你不能停。
“什么时候才可以赴死”
你不能死。
“那我当如何”
你当
兀然而然的,另一个人的嗓音闯进来,低沉沙哑,如果仔细分辨,能发现这个人的声线在颤抖。
“睁眼看着我。”
少年人的自问自答戛然而止,他茫然地抬起头,四顾荒原,“可风雪太重,我什么都看不见。”
“睁开眼,睁眼看着我。”那个声音又说。
少年人的眼中染上些许疑惑,长夜里唯有雪与荒原,那些冰雪覆盖满身,连他自己都失去了颜色,还能看见别的什么呢
他不理会这个声音,继续在荒原上前行。
“死亡到底是什么”少年呢喃自问。
而那个声音听见了他的问题,对他说“是失去一切。”
这句回答沉得可怕,但少年不以为然,他笑了一下,道“可我什么都没有。”
“不,你有。”那个声音反驳他,语气里有着少年从未遇见过的坚定。
他不由问“我有什么”
那个声音说“你睁开眼睛,一看便知。”
少年“哦”了声。
他垂眼,复又睁开,可所视之物,唯有浩雪。
他重复这个动作,但四方回馈于他的,仍是那一片白。
夜是黑的,雪是白的,这个世界,唯有两色。
少年尝试了第三次。
这一次,他感受到了些许暖意。
沈见空抱住了沈倦。这个人冷得几近于冰雪,身上没有半点温度。
他凭借着与沈倦之间的那丝契机,去调动沈倦体内自有的内息,极细极慢地走过四肢百骸,小半个周天后,这人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
而荒原之上,少年眼睫缓慢一颤。
他睫上覆满冰雪,但冰雪不似往常那般直接掉落,它融化成一滴水珠,滴答一声,落入雪地中。
沈倦撩起眼皮。
他看见一双漆黑的眼眸,沉得如同雪域褪不去的夜色,但不同的是,那深黑之中透着点儿幽绿,像飘在长夜里的萤火。虽稀微,可总归将凛夜照亮了些。
但下一刻,那双眼睛从他视线里消失了。漫上来的是雪的味道,与雪域里遍布血腥气味的雪有所差别,这雪应当是从北地垂来,冰冷中挟着草木的清冽,拂面而过之后,能品出一丝幽甜。
然后是一种有别于幽灵花毒所带来的疼,尖锐的东西刺入皮肤,抢在鲜血渗出之前,将某种气息渡入他体内。
沈见空。
这三个字如同直接劈入脑中,让他猝然惊醒。
“唔”
那点气息注入之后,僵硬的背脊立时酥软,沈倦松开攥紧衣袖的手,整个人跌入沈见空怀中。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侵占视野的风雪总算散去,灯火烛光浮世烟尘重归眼前,却朦朦胧胧的,看不太真切。他被沈见空圈在怀里,声色皆远,晚风偏寒,唯他气息温热。
而沈见空察觉到沈倦恢复了意识,更用力了些。
这人当即有了反应,“嘶”了声,企图往后逃开,但被沈见空的手臂箍住,逃无可逃。
沈倦的神思找回更多,蹙起眉低声斥责“你轻点儿。”
沈见空这一口咬得非常狠,几乎要从沈倦身上扯下一块肉,血流得比平常更多,直接将他的唇染红。他也不擦,等毒性暂时缓住后,抬头看着沈倦,冷声道“你不是很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