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何尝想要以这样的方式去和李治撕破脸皮。
就算是在早前废后的问题上, 他也是优先让旁人来代替他发言,而不是自己直接和李治唱反调。
看吧,李治登门拜访的时候, 那个反对其实也是在私底下说出来的。
而不像是在此时
朝堂之上有着“同中书门下三品”名头和正儿八经的三省长官, 连带着他这等领有虚职的全部在此,面对着陛下在提出兴复洛阳举动时候的神采飞扬。
谁都能看得出来,说是说着征询意见,李治其实在心中已有一个结论。
只等着下面的众人能够对其做出响应,然后他就能够将其顺理成章地推行下去。
但也就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中,长孙无忌站了出来, 做了那个唱反调的人。
他也不得不反驳
洛阳为东都的诏令一旦下达,或许对于陛下来说,是新一个政令通达的信号,以他言语之中的意思,其实也没有要让洛阳超过长安,可这话听在长孙无忌的耳朵里,就完全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今年的摆驾洛阳, 已经让关东世家看到了陛下向他们发起的邀约。
想想昔日,哪怕同为五姓七望之家, 在陛下做出这等举动之前,太原王氏和清河崔氏在朝堂上的地位也是天差地别。所以他们绝不会觉得, 陛下废王立武的举动会是对全体世家的警告,只觉得是他们之中的有些人行为太过, 让陛下不得不清除一些障碍。
正是拨乱反正之时。
那么若是还要加上迁移一部分人到洛阳来, 分薄掉长安的影响力,他长孙无忌多年间经营的势力便要遭到下一次重击。距离被连根拔起的地步,也不差多远了。
他能有今日的威风, 靠的可不只是先帝给他的托孤重臣名号,还有这官员选拔的门路。
这些被渗透在关中各个关节处的人手,正是他赖以坐稳太尉位置的倚仗。
一旦新的体系在洛阳形成,他又该当怎么办呢
当然,他不会出于自己本人的利益立场来说这样的一番话,而是死死咬紧他开头的那句
长安乃是李唐根基所在。
“高祖在长安称帝,太宗在长安经营,才将这份执掌万里河山的权柄顺利交托到陛下的手中。李唐命脉与长安早已息息相关,臣说一句此话,不为过吧”
“以关中腹心之地,控扼八方,震慑西陲,天子居处其间,方有四海安泰,百姓安居。反观洛阳呢”
李治冷冷地盯着长孙无忌一字比一字更为慷慨激昂的说辞,从容问道“洛阳如何洛阳也曾为数朝都城,此地也可中兹宇宙,朝宗万国,但看水路陆路交汇此地,以我李唐今日天下一统,未尝不可出关一步。”
“可洛阳曾为逆贼所据,隋炀帝更是奢靡度日于其间,难道陛下是要效仿此人吗”
“你放肆”李治怒喝出声。
长孙无忌的话中何止是在贬低洛阳,更是在对李治也做出一番控诉。
但他堂堂一位政绩清明的天子,怎能与杨广去比较
“长孙太尉,你若当真要如此说的话,我也不怕说得难听些,这个不愿让洛阳成为东都的反驳,哪里是因为你觉得洛阳不配成为陪都,根本就是因为你有私心罢了”
“我有私心”长孙无忌神情凛然。
若非李治知道他私底下的那些个勾当,几乎真要以为他是一位一心为公之人,但现在的种种表现,却更像是他不愿为人所拆穿,意图凭借着自己的老资格和身份,一鼓作气地将李治的种种盘算都给压下去。
长孙无忌嗤笑了一声,“陛下是要将当年丢给褚遂良的那句话给回到我的头上不成您说他字字句句不忘先帝,却大概不敢真去面对先帝,说他与其和您争辩是非,还不如早早被丢去偏僻之地清醒一番。”
“可我若真有私心,何必呕心沥血为陛下修订律法礼法,为陛下勤恳办事,直到将您登基之后的种种乱局都给平定下来。”
“臣不敢从中居功,却敢在此事回您一句”
他一把解下了头上的巾帽,手持笏板傲然站立,仿佛下一刻就要朝着这大殿之中的柱子撞过去,来上一出以死明志之举。
“陛下欲令洛阳起复,置长安于不顾,臣倒是想问问,太宗对此会有何种想法”
“臣自太宗病榻之前得此委任,便绝不敢有所懈怠。除非陛下今日便告知于在场诸位,我长孙无忌,也是个无能且无德之人,不配先帝对我有此礼遇更不配有匡扶社稷之说,乃是陛下口中的存有私心之人”
“您若敢说,我这就辞官告老,再不对您想要建东都的决定有半句怨言。”
他这好一副要下去问问李世民是何想法的样子,让其余各位不得不离席而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试图将他给劝回来。
杜正伦本还在负责漕运之事呢,哪想到又多出了这么个风波,低声对着长孙无忌劝道“您也别这么说,陛下只是要起东都,又不是真要迁都,哪里有你说的这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