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方平赶苏辂走,自己一个人静静。
静过之后,张方平还是觉得这事不能安排给老苏,老苏年纪大了,经不起这番折腾,跟进一下盐政之事等着升官就好。
王安石和司马光是目前风头最盛的年轻人,他们两个前几年都曾经疯狂推辞朝廷给的官职,赢得了众人的一致赞誉,算是年轻一茬里头最出类拔萃的。
要是把这两个人拉进三司来,确实有搞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苏辂推荐的这两个人选就挺有那味儿
张方平心里拿定了主意,便把几个中意的人选都罗列出来,明儿去跟赵祯商量。
他平日里不结党营私,只专心干活,赵祯还是很欣赏他的,要几个人不算事儿
另一头,苏辂溜达去找他张妹妹,跟他张妹妹嘀咕起张方平那举世无双的糟糕人缘来。
张菀柔听了苏辂这么一说,也不知该怎么回应好。平日里她觉得自家爹爹还挺厉害的,怎么听苏辂这么一说,好像没那么厉害了
张菀柔说道“难道私底下不是朋友,有好建议他们也不听从么”
苏辂说道“那也不至于,真正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他们还是会听的,只是会不会好好落实就看运气了。”
苏辂又给张菀柔讲了一番以后的规划,要是张方平他们都折戟沉沙了,他们就回眉山去,买一处大宅子,他会专门给她搞一栋大大的藏书楼,里头放满书,经史典籍、野史闲集、游记话本,什么都给摆进去到那时候她若是喜欢热闹,他们就敞开门对外开放;她若是喜欢安静,就一直关着门给自家看
张菀柔注视着苏辂,忽地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苏辂一顿。
苏辂抬眼与张菀柔对视。
张菀柔不是一般女孩儿。
她没有躲闪,没有羞怯,只直直地看着苏辂,一双眼睛乌亮好看。
苏辂安静下来。
苏辂来到这个时代之前,遭遇过挺多不太好的事,父母没了,亲人翻脸,导师夺走研究成果。
他人生的前半段风调雨顺,半点挫折都没有,感觉世界非常美好,人生的后半段呢,等同于所有美好在他眼前被无情撕碎,所有他信赖的人、所有他笃信的理念,都在那么短短几年之内天翻地覆。
最后他虽然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差钱也不差人捧,却永远失去了最初拥有它们时那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
连带对整个世界也少了几分信任和热爱。
即便换了个时空、换了个躯壳,他的这种心态也没有太大的转变,他依然好吃好喝好玩好睡。只是对于那些过于远大的追求与过于高尚的理想,他心里都嗤之以鼻,从不认为那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并且也不认为它们有可能实现。
毕竟不管是什么时代,自私自利的人都比无私奉献的人要多。
有的人之所以跟着喊崇高的口号,想着的不过是从中捞些好处罢了
他喜欢什么呢
吃喝玩乐、享受人生,其实不过是人最基本的需求而已。
只是大部分人光是达到温饱的程度已经耗尽所有力气,那些更深层次的需求,一般人根本无暇去想、无暇去追求。
对于苏辂来说却不一样,基本的需求他很容易就能满足,吃喝玩乐、赚钱享受,对他来说都是很轻松的事,就像一个他一脚就能踩到顶上的小土堆。
事实上他一直都知道真正需要攀登的险峻高峰在哪里,只是始终不想去正视、不想去面对。
苏辂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
接下来的一千年里,近的有靖康耻,远的有留发不留头,再远一些还有割地赔款、烧杀抢掠以及大面积的占领与屠杀
作为一个少有的延续超过两千年的文明,每一次改朝换代都面临着无数牺牲与无尽屈辱。
他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哪怕带来了超越千年的知识储备,也不一定能保证能完全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因为地球上没有多少国家拥有比中国更悠长的历史,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能安稳发展千年且世世代代都能避免衰落的经验。
正是因为曾经纵观过那莽莽历史洪流,他才会想要当个咸鱼小废物,免得扑腾来扑腾去还是一场空。
与其抱有太大的期待,还不如顺其自然,让一切照着原来的轨迹走下去
只是苏辂见过苏涣和张方平头发都白了还坐在案前为公事忧心忡忡的模样,也见过王安石因为一个观点没被认同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这些人算起来其实都是这个时代最拔尖却又最普通的存在。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大多怀揣着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并且都毫不犹豫地为它奋斗终生,因为他们从启蒙开始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
这个时代是读书人的天堂。
可惜再过几十年,这个天堂就该遭受前所为有的巨大耻辱。
他们现在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会付诸东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