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大半年前,青蔓还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夜夜酗酒,浑浑噩噩。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中学同学罗蓁。
罗蓁从重庆大学毕业,进入本地报社做外勤记者,那天青蔓过江,到商店里买了好些吃的,发给街上的流浪儿,这些流浪儿也是报社组织起来的报童。
梁孚生一直怀疑罗蓁故意接近青蔓,居心不良。
“我只是给她们副刊翻译过两首英文诗歌,收了稿费的,哪有什么居心。”
“那家报社被盯得很紧,几次险遭查封,你最好敬而远之。”
青蔓却道“报纸内容都要提前送到新闻检查所去审查,有时被勒令修改,或者禁止刊登,他们还是照发不误,宪警还去印刷厂监视,不许印刷,报社和政府斗智斗勇,怪有意思。”
梁孚生见她油盐难进,自然不再多费口舌,她好容易找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认识一个性情相投的人,哪肯丢开手呢,即便嘴上答应,实际也是阳奉阴违。
罗蓁与青蔓在中学时期不过点头之交,没想到数年后重逢,竟相谈甚欢。青蔓没什么朋友,温琰与亲人无异,而罗蓁是第一个与她谈古论今,在思想上无比亲近的知己。
那次她们聊起老舍先生的四幕话剧残雾。
青蔓叹说“我就是残雾里批判的那群人,在大后方过着奢靡腐化的生活,精神困顿。”
罗蓁笑说“其实你有文化知识,外语又好,可以出来找点事做,虽然现在工作不好找,但没关系,我帮你,比如去乡下做老师,或者来我们报社跑外勤、做发行,就是薪水比较低,生活条件差一些。”
“很苦吗”青蔓突然脸红,垂下眼帘“我,我怕做不来。”
罗蓁打量她“你那么喜欢听我讲民生百态所见所闻,我以为你对记者很感兴趣。”
“是,我一向很羡慕你们这种生活经历丰富的人,脚踏实地,每一步都落在实处,不像我只会纸上谈兵,我对生活的概念都是从书上看来的。”
罗蓁说“其实你现在的物质条件已经超过大部分普通百姓了,为什么不开心呢”
青蔓摇头“不知道,我就是心里空得很,以前,以前遇到过很不好的事,我从没受过那么大的打击,一下子掉进深渊,爬不起来了。之后回到重庆,我的祖父母在空袭中遇难,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还有我最好的朋友也失踪了,至今杳无音信,我像变成孤魂野鬼,整日浑浑噩噩,不知道这种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罗蓁默了会儿,轻抚她的肩膀以作安慰“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是眼下这种战乱年代,很多人的遭遇比你更惨烈,而你幸运的是还能逃避,还能醉生梦死,可他们没有伤感的余地,心里再痛也要为生计奔波,为下一口饭打起精神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也没有贬低你的痛苦,我希望你振作起来,相处这些日子我看得出来,你有精神追求,不是满足于享福的人。”
青蔓扯起嘴角苦笑“这正是我矛盾和痛苦的根源,我的本能与精神追求背道而驰,原本去年下了决心打算从头来过,谁知遇到轰炸,家破人亡,拉我上岸的妹妹也生死未卜,我便又回到原处,半死不活的了。”
有时青蔓会想,倘若她没有读那么多书,不懂那些清白做人的道理,大概就能心安理得地待在梁孚生身边,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又或者,倘若她没有读那么多书,不懂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大概就能脚踏实地讨生活,挣钱养活自己。无论如何总好过现在,上不去下不来。
青蔓算是看清了自己,她身上充满了某些文人的毛病,别扭。
罗蓁说“你这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了,来我们报社工作吧,会很充实的。”
青蔓脸红“我,我怕”
罗蓁很包容“没关系,有话直说,我不会笑话你。”
青蔓非常难以启齿“老实讲,我没有经历过穷日子,我怕自己不能适应”
罗蓁笑道“由奢入俭难,可以理解,不过当你身边都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大家一起为了理想事业忙碌奋斗,那种精神气、积极向上的劲头,即便物质贫乏也是很满足的。年轻人嘛,青春正好,吃点苦又怎么样呢”
青蔓受到鼓舞,死水一样的血液活了过来,她开始做一些零零散散的文字工作,写散文、诗歌,投稿给报刊和杂志,还尝试翻译长篇。
有时她给罗蓁做助手,帮忙整理稿件,偶尔还一起陪着跑外勤。
梁孚生见她不再酗酒,整个人容光焕发,生机勃勃的,心里也感到慰藉,但依然反对她与罗蓁交好。
“你想做老师,我来安排,想做记者,也可以安排,但要找一家安全的报社。”梁孚生说“写写诗,写写文章,你有个事情打发时间,很好,可是得注意尺度,不要影射当局。”
说话时正在吃饭,青蔓忽然间食之无味。
“你安排”她听得很不是滋味“你安排我去体验生活,玩过家家”
梁孚生像看一个叛逆期的孩子似的看着她“我知道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不甘心碌碌无为,所以我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