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抹耳水巴蕃部孤注一掷,派出近两万的丁壮,百人或几十人一队,以夜盲症不太严重的蕃兵带路,接近了宋军的营盘时,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小心翼翼的脚步,就是一个笑话。
而这个笑话,在王韶传下将令,让弓箭手用火箭点着事先标定好的引火物之后,就完全被揭开了。
标定好的距离,不需要姚兕这样的神箭手,连唐不悔这样的都不需要。
只需要一般的弓箭手,十人一队,按一定的仰角,做一次小小的齐射,就足够了。
王韶几乎是在用实例证明,战争之中,个人的武勇,真的非常次要。
几个小队的弓箭手,前后大约也就百十人,十来次齐射,就把预先准备的引火物点燃了。
整队、整队的抹耳水巴蕃兵暴露在火光之中,而火光之中还夹杂着这个年代的火药,尽管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巨大的声响,浓烟,让抹耳水巴的蕃兵严重受到了惊吓。
而宋军所要做的,就是听从号令,保持某个仰角,一次,又一次的齐射。
“这不是战争,这是收割。”刘瑜在姚兕等人持盾护卫之下,走出了小院子,望向百步开外的战线。
战事其实从这一刻就终结了。
兵败如山倒,对所有的军队都是一样,不论如好水川的宋军,还是今夜的蕃兵。
“去吧,小白在我身边足够了。”刘瑜微笑着对姚兕说道,尽管后者没有开口,但刘瑜能看出那似乎永远没睡醒的疏懒中,渐已沸腾的热血。所以他挥了挥手,示意姚兕自去厮杀,于是姚兕咧嘴一笑,抱拳一拱,然后拔出长刀,带着唐不悔他们,加入了追杀溃兵的沙场。
刘瑜战后的奏章,没有提自己一个字,高度表扬了王韶的指挥若定,军事上如何以堂堂之师,正正之阵,打赢了这一场战事,而抹邦山的蒙罗角部落,在得知抹耳水角几乎全族青壮死了四成以上,吓得连夜退出抹邦山,不敢再与狄道城对峙。
当王韶看了奏折,甚至都不好意思“子瑾如何能这样小高、中立他们,运输粮草,组织弓手也是有功的;张天觉统办秦州诸事,刘昌祚以数百人平李宫八部,包括白某不顾生死,潜伏蕃部取得情报,又再历经劫难回来报知于我,都是不可抹杀的大功啊如何能将一切事,都归到我和高副使身上这万万是不可的”
如果李师中在这里,一定会吓得牙都掉上两颗。
因为王韶向来是好功好财的,怎么会主动往外推
其实,王韶是在害怕。
他担心自己要真在这奏折上附署上名字,那跟刘瑜友谊的小船,搞不好说翻就翻
因为刘瑜在战事正炽时,一步不肯后撤。
刘瑜的确尊重他,但刘瑜有自己的原则,刘瑜不是那些只好争功,只会嘴上攻击他人的文官。
真的王韶倒下了,刘瑜也敢带着亲随,仗刀杀在第一线的,尽管军略之上刘瑜不高明,尽管他的指挥水平也就是死战,拼死厮杀,但有这样血性的官员,当真不是太多。这种震慑力,要比拿着田册,跟王韶清点弓手田地的李师中等人,大得多了,说白了,刘瑜是随时敢翻脸的,能翻脸的。
而且刘瑜不是李师中,他是范门子弟,他是韩琦、富弼包括王安石都欣赏的人物。
一旦王韶真的署上这名字,那刘瑜要把这奏折送了上京去,再另写一份,点检王韶诸多违法乱纪的奏折,怎么办
王韶是真的怕,所以他没有署名,坚决的推辞了。
连高遵裕也同样不愿署名,高遵裕要比王韶更直白“经略相公,某等总归还是要等脸面的。现时青唐蕃部都把刘老子的名号叫开了,某等真要署上这名字,日后回京被旧友一问,哪里还有脸面吃酒狎妓”
当年范仲淹镇边,西夏人就称范仲俺为“小范老子”,以和范雍作区别。西夏人是这么说道“今小范老子腹中有数万甲兵,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
王韶笑道点头道“正是如此,青唐那边有僧人来往宋地,都说是,刘老子得了小范老子真传,有决胜千里之雄,又得包龙图所授,能日审阳,夜审阴,一旦夜战,便驱百鬼夜行无人能敌。跑得慢的,便被剜了心肝去,刘老子最好生啖蕃人心肝”
刘瑜听着,眼泪都笑了出来“子纯,安有如此调侃人的”
“真的”高遵裕在边上闷声闷气地说道,甚至还很直白地说,“若不是如此,经略相公你愿意送军功给某,某何乐不为”
于是刘瑜无法,只能做了个折衷,刘瑜的折子照旧呈上去,然后由王韶捉笔,重新写了一份奏折,高遵裕附署之后,也同样以加急文书呈去京师。
当这两份奏折去到京师,中枢的相爷都觉得算是近年来少有的奇观边地将帅相互推功不就
但至少中枢宰执还是放心的,因为随后而到,不过落后两日,高遵裕那边的家书也同样跟高太后述说了这战事;而王韶给王安石的密奏,也同样汇报了这战事的过程和结果。跟奏折里是一样的,他们都竭力推功给刘瑜,而不敢于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