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羲宫。穆皇后手里捻了串紫玉佛珠,喃喃念了句阿弥陀佛。
比起兰贵妃的娇俏动人,她的容貌便显得寡淡许多,三十出头的年岁,眼角已经可以瞧见些许皱纹。眉目温柔,像尊悲悯人世的菩萨。但在这后宫里,从来没有真正悲悯之人。
“琛儿近日很关心悠儿。”
顾琛只淡淡抿了口茶水,道“略尽绵薄之力罢了,丽妃娘娘在世时,待母后有如亲生姐妹,如今她去了,孩儿替她看顾些小五,也算有个交代。”
皇后微微蹙眉,道“既是如此,那日在中秋宴上为何说谎,你明知推悠儿入沐芳河的人是谁,却故意隐瞒,莫非想包庇犯人不成。”
“母后果然什么都清楚。”
穆皇后微微阖眸,转了转手里的佛珠,道“本宫是后宫之主,眼皮底下的事,岂有不清楚的道理。”
顾琛放下手里的茶盏,道“敢问母后,此事说出来有何益处。父皇固然会处置顾贤,但他素来宠爱老三,事后难免心疼,届时迁怒起来,遭罪的还是小五,何不借此事让小五走进父皇的眼里,只要父皇开始注意他,日后他便不会再被欺负,岂不是上上之策。”
“他是走进陛下的眼里了,可你呢琛儿,你与你父皇感情原本就不深厚,此举无异于把你父皇往外推,陛下往日极宠爱老三,宫里的人便总爱说三道四,说陛下有意废储。如今又多了个悠儿,你这太子,其实是有名无实,便是你不觉得委屈,母后也要替你委屈的。”言罢眼眶已泛红。
顾琛沉默片刻,道“母后尽可放心,那位子儿子要定了,谁也抢不走。”
出了凤羲宫,天色已晚。
顾琛步入浓浓夜色中,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册深棕色画卷,他小心纳入袖中,问“他今日如何。”
阴影中有人低声回答“小公子先前厌恶喝药,如今有姓姚的厨子制的方糖,倒是不排斥了,还亲自接见了姚珍,属下瞧着,小公子倒像是有些喜欢那厨子的。”
顾琛微微颔首。
他虽然不喜姚珍在宋离心里占据了过多分量,但看在那厨子前世待阿离一片赤诚的份上,尚可容忍他留在叶府。
他抬起脚步,往东宫去。
其实他并不打算让叶重晖进宫,他也知道叶家舍不得阿锦,故意为难叶岩柏,不过是提醒那只老狐狸,所谓独善其身不过是痴人说梦。在这皇城里,人人都要选一棵大树乘凉,若是叶岩柏足够聪明,就该知道哪棵树适合他。
叶丞相躲了顾琛小半个月,眼看到了九月初,却是再也躲不得了。
上完早朝,他犹犹豫豫,终于还是往上书房走去。几位殿下还在等着他授课,去迟了固然不会有人责怪他,但是那些个心高气傲的皇子,谁知道会不会记在心里,待日后报复他。
别人他不敢说,但是如顾琛这般年少老成的少年,谁若得罪了他,怕是会被他记恨一辈子。
转过回廊,忽然撞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儿郎,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水纹锦衫,眉目间渲染着书香气。叶岩柏认得这孩子,是与他长子重晖同样有着天才之名的莫怀轩。
外面的人常说,这莫怀轩投错了胎,他这样的人,应该是生在叶家这样的文曲星世家,而不是越国公府这样荒唐的府邸。
越国公夫妻俩的荒唐事迹,叶岩柏亦有所耳闻,不久前因为一名歌姬大打出手,甚至闹到了太后跟前。国公夫人是太后的侄女,越国公则是功勋之后,太后只好两边安抚,谁也不得罪。
有这样的父亲和嫡母,身为庶子的莫怀轩有多难熬,其实不难想象。叶岩柏固然怜惜他,只是别人的家事不好插手,爱莫能助。
莫怀轩也瞧见了他,躬身行了一礼,问安“叶相好。”
叶丞相难得柔和了一些脸色,道“莫贤侄早,这是要去上书房”
莫怀轩颔首,道“承蒙太子不嫌弃,即日起,怀轩便是太子伴读,同在上书房听先生们授课。”
莫怀轩回答得不卑不亢,清晰明朗,叶岩柏却怀疑自己听错了,或是这孩子在骗他他成了太子伴读,那他家晖儿岂不是
“莫贤侄,叶伯伯有句话问你,请你务必老实回答,这件事究竟是陛下做的主,还是太子殿下自己开口要的你。”
莫怀轩眸中闪过诧异,顿了顿,仍是规规矩矩地道“怀轩听闻是太子殿下主动要求的,可是有何不妥。”
叶岩柏摆手道“无碍,无碍。”
思及中秋宴那日太子的言行,叶岩柏如遭五雷轰顶,莫非太子殿下早有打算要莫怀轩,却故意拿他两个儿子试探他为的是敲打他,逼他看清朝中局势,让他早做打算。
可一个八岁孩童当真有如此谋算么。
叶岩柏惊出一身冷汗,莫怀轩见他脸色不对,问“叶相可是身体不适”
叶岩柏摇摇头,正色道“莫贤侄,让殿下们久候可就不好,这便与叶伯伯一道去上书房罢。”究竟是谋算,还是孩童的恶作剧,一见便知。
叶府。福宁院里一片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