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卫东把自己关在家里闷了一天没出门,中午连饭都没去灶房弄了吃。他就躺在床上发呆,一会儿仰着身子枕着叠起来的双手翘着二郎腿,一会儿收起胳膊侧身躺着,一会儿还趴着。床上躺累了下了床来,一手托着下巴,一脚抬起踩在床沿儿上,誓死要用这一天的时间把思考人生这桩事给做明白了。
宋卫东在屋里变换着各种姿势,想一阵嘶一口气,一天下来“嗯”、“啊”、“哦”、“唉”、“咦”这类感叹字给用了个遍,而且是变换着四声音调把每个词都用了好几遍。
屋里传来奇奇怪怪的声音,而且宋卫东把自己闷在家里不出门这件事本身就稀奇,所以院儿里没出门的黎小丽和钱跃的爸妈还有吴二蛋的妈妈,都悄悄围在西屋窗外,趴在窗户边上,往里看了宋卫东一气。
一边猫在窗外,几个人还一边嘀咕,“卫东这孩子犯什么病了”
嘀咕完,你看看我我看看,再看看屋里发癔症的宋卫东,没人知道怎么回事,再看一阵没看出是什么情况,也就回去各忙各的了。只要他不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上吊自杀,那就没问题。
钱跃知道他爸妈最近在家,本来就没想回院里来,因为宋卫东莫名其妙跑了回来,他为了和哥几个商量找西单那帮人报仇的事情的时候不缺席,不得已才跟黎小军回来的。原本也是想好了的,如果他爸妈在家,而且不巧就被他爸妈看到了,那就撒丫子冲出四合院就跑。可哪知没跑掉,被逮住了,讨了一顿打,打完后就被看在了家里。
钱跃的哥哥钱进坐在房间里的写字台边看书,钱跃被罚站在墙角。他站没站形,两手背在身后,歪歪扭扭地靠在墙上,就是一副皮赖子打了也白打的模样,让人看了还想揍。他身后的墙面上糊了一层报纸,有的地方已经翘角折了下来,露出下面难看的土泥层。
钱跃吊儿郎当地站着,手背在后面一个劲地抠报纸,抠得一指甲的黄泥灰。他爸钱仓实和他妈芸婶儿去西屋窗下看宋卫东去了,他看钱进看书看得认真,便没话找话问了句“哥,你看什么呢”
钱进戴着黑边框眼镜,被钱跃那小痞子样衬得异样正经和严肃,手里翻着书页,头也不抬,简单地回他的话,“没看什么。”
“这书我看过。”钱跃瞄了很久,早看到封面了,是青春之歌。他不管钱进搭不搭理他,继续往下说,“主人公叫林道静,她本来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后来走上革命道路成为了革命者,对不对”
钱进听他说了出来,终于抬起了头来,抬手推一下眼镜,看向他,“真不容易,你还看书”
青春之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的冬妮娅给保尔介绍的书牛虻,这一类革命题材的书籍,都是现在在年轻人之间流传最广的,成为青少年闲暇之余可以的。但要说能多光明正大地看,那肯定也不是。和现在的课外一样,只能私下里看。
钱跃看钱进这么说他,自然有点得意起来,继续跟他说“怎么,就准你们好学生看书像你们这种书呆子,只怕没我们看得多呢,一看你就是第一次看这本书,要不要我跟你讲讲我还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安娜卡列尼娜,都能给你讲。但这些都不算什么,还有一本特别厉害的,说出来你怕是听都没听说过。”
钱进确实不怎么看这些课外的杂书,本来也就不是能在学校里光明正大看的。这本还是同学给他推荐的,偷偷用书包装到学校,借了给他寒假带回来看的。他看钱跃说得头头是道,心里有好奇,便顺着问了一句“什么书”
钱跃又伸头往屋外看,瞧他爸妈还在西屋窗下看宋卫东,心里放心,缩回头来小声跟说钱进说“少女之心,又叫曼娜回忆录,只有手抄本,你看过吗”说完了又十分得意但极小声接了一句,“这一本是禁书”
钱进确实没听过这本书的书名,你要是长得正派行为正派,这种事情一般人也不往你这里传。钱跃这便越发得意,继续小声跟他说“等明儿得空,我给你弄一本来,专门给你弄字迹清楚的。那东西不能留,能留我也抄一本收着。”
看钱跃说话的语气和样子,钱进大概想得到钱跃说的这书是写男女之间的,但是绝对想不到具体写的是什么。这个年代好学生的单纯,是那种认为拉个手就会怀孕的单纯。
钱进还没来得及回钱跃的话,钱跃先瞄到了钱仓实和芸婶儿从西屋下回来了,便忙缩回身子去,在屋角把身子站得笔直。
钱仓实看他站得好,没再训他什么,往房间里来,问他“钱跃,卫东怎么了把自己关在家里神神叨叨的。”
钱跃也觉得宋卫东不正常,被人欺负成这样只字不提报仇的宋卫东怎么可能正常他站得端正,垂着眼睑看着房门门框最底端,回钱仓实,“不知道,可能被人拍了脑子,拍出毛病了吧。”
这大概是最合理的解释了,钱仓实没再问下去,而是看着钱跃说“天天这么鬼混,没被人拍成傻子算是你们运气好。”
钱仓实说完这些话就没再和钱跃扯这些,跟他说多少都不灵,他脑子里就鬼混那些事,别的灌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