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跃正在摸麻将,嘴里叼着一根烟,冲他说“东哥,过来呀,上麻桌儿呀,还傻愣着干什么”
宋大爷还没起身,黎小军又接着说“哥几个今晚不走了,在这里陪陪东哥。”
宋大爷心想好啊,哥几个总算还记得他,知道他老来无伴活得冷清,所以来看他了。于是他高高兴兴地从门槛上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往屋里桌子东沿坐下来,伸手开始摸麻将。
宋大爷看到哥几个高兴,想起以前成群结伴在各处刷夜6的情景,打牌下棋,整夜整夜地混在一起,仿佛犹在昨日。他又开始说起以前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记得都特别清楚,碎碎叨叨说个没完。
宋大爷精神头足,想着哥几个难得都来看他,这一晚也不必睡了。可他终究是老了,精神头没足过几个钟头,天还没黑透呢,他先趴桌子上睡着了。
宋大爷这一睡就没醒,他姐姐宋梅朵带着他外甥来给他处理后事的时候,院子里的人跟他们说,宋大爷临死前神神叨叨的,在桌边也不知道跟谁在打麻将,嘴里念叨着麻将“一眼儿”“二根儿”“五魁”,还说了许多他年轻时候的事情,都是说了好多遍的,一听就听得出来。后来没动静了,人来门外伸头一看,他趴在桌子上不动。叫了两声不应,再进来看看,人已经咽气了。
宋卫东只记得自己是在跟钱跃、黎小军和吴二蛋打麻将的时候突然觉得心梗难受,没顶住就趴下睡着了。没想到这一觉睡得这么长,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睡了有几十年之久。他躺在床上木着眼睛,瞥眼瞧瞧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极为简陋的病房里,病床是青漆铁架床,青漆剥落得十分难看。另两张病床空着,病床之间连挡着一下的幕布都没有,墙面的乳胶漆也发灰,地面还是灰色水泥地坪,旧得显脏。
他不知道北京现在是不是还有环境这么差的医院,但想想自己突然不知发了什么病,还有人给他抬来医院看病,就不挑剔了。他撑着力气从床上起来,往起坐的时候才发现哪里有点不对劲。他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身子瞧,猛然发现这不是自己那被烟酒糟践得瘦得跟人干儿似的坏身子。
这事儿就蹊跷了,宋卫东压着心跳,把手送到眼前,看到没有干皮的年轻人的手,越发紧张起来。心跳几乎堵到嗓子眼儿,然后他不管自己为的什么躺在了医院,忙掀开身上的旧得发灰的白色薄被子下床去屋角的四腿方桌边拿起一个小镜子。
镜子举在面前,他在镜子中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和他老了浑身干瘦的模样相比,嫩得能掐出水来。他年轻时是好看的,不然不能拍婆子一拍一个准。可是怎么会,他睡个觉的功夫,就变成十几岁时候的模样了怕不是,这是在做梦吧
宋卫东觉得自己一准是在做梦,按着人常使的法子,他抬手摸到自己脸蛋上,掐起一把肉,正要掐下去的时候,病房的门“轰”一声开了,吓得他转身往墙上一靠,略显惊恐地看着外面进来的人。
进来的人也是他认识的,钱跃对着吴二蛋骂“你他妈轻点成吗东哥在里头养病呢”想来是吴二蛋踹的门。
宋卫东活了那么一辈子没怕过什么,这会儿是真真紧张的。这他妈是什么操蛋的事情,他变成了十几岁时候的样子,连钱跃、黎小军和吴二蛋也变成了十几岁时候的样子。惊措不足以表达他的情绪,他靠在墙上手里捏着镜子不动,屏着气。门外刚进来的三个男孩子看着他也木了,就这么互相盯着看。
还是吴二蛋先开了口,“东哥,你干什么呢”
宋卫东回回神,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他压着心里的紧张把手里的镜子摸着放去桌子上,好半天回一句“大概做做梦呢”
三个人不管他在说什么,往他面前去。到了他面前,黎小军看看钱跃,怀疑出声“别是真脑震荡了吧那帮孙子下手真黑,这仇一定得报”
钱跃听了话看向宋卫东,跟他说“这事还是让宋叔知道了,他去单位开了三联单7,医药费是给咱们省了。我们也打听清楚了,那一帮人是西单那一带混的。真是蝙蝠看太阳,瞎了眼了,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迟早花了丫挺的”8
百灵十三套百灵鸟的叫声有一个固定的套路,养鸟的人称之为百灵套子,共十三个音。
2顽主、佛爷北京话,顽主指的是不务正业,拉帮结伙,整天瞎混的小混混,或者纨绔子弟。佛爷,小偷。
3拍婆子北京话,男孩子勾搭不相识的女孩,泡妞。
45老北京黑话,照是看的意思。丫挺的,粗话,丫头养的。
6刷夜北京话,有家不回,夜里在外面度过。
7三联单医改之前,有工作的去单位开三联单,看病报销。
8被花打架受伤挂彩。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