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都城,入夜,大雨滂沱。
其实还不到太阳落山的时间,但天色阴沉得太过厉害,使得傍晚已经仿佛是子夜的天色,大雨拍打地面发出破碎的颤音,密集地连成一片。在这种天气里,街边摊贩早早收工向家里跑去,连铁卫也缩在酒馆,懒得出门。
大雨之中,驿馆门前却仍然不安静,春宴时节,各路贵人仍旧来来往往,去不同府邸赴宴,总之他们又不需要为了雨水担忧,他们就连鞋底沾湿了,都会有下人因此受罚。
蓝珏站在驿馆门口,拒绝了杨丰的雨伞。
他身边卖鞋垫的老头子蹒跚着从驿馆门口路过,被几个贵族的小厮厮打出去几条街那么远。
杨丰问“国主,下雨了,您在这儿站着是做什么”
“等人。”蓝珏说。
杨丰低头不语,沉思片刻说“国主,昨夜有一队铁卫,我们虽然尽力了,但仍然漏了两个。”
换句话说,您要等的人有极大可能性已经凉透了
但是杨丰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街边出现一个身影。那位公子今日一身素白,逆着春宴的车马,从街边走来,天空是黑冷的雨夜,他和西唐国主一样没打伞,混身湿透,长发贴在脸颊上,眼神却亮如星火。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看见蓝珏,蓝珏转了个身,一马当先往外走,那青年公子也不做声,默默就跟了上来。
他们沉默地走过街巷,墙角偶尔有卖花的少女瑟缩着,她的花被雨水冲了一地,正在哀哀哭泣。小巷子里躺着神志不清的嬷嬷,有漂亮的少年在路边试图拦住每一辆豪华的车马,不遗余力地推销自己。
他们走过城区,走过大雨。
路过妓馆的时候,褚襄忽然说“谢谢您为我妹妹抱不平,她的赎身钱还是您出的,您当时并没有要我的钱。”
“你妹妹”蓝珏饶有兴致地弯起嘴角。
“是。”
他们停下了,不知是什么巧合,他们最后停在千鲤湖的湖边,褚襄曾经在这里离开,又在这里归来。
千鲤湖,褚襄忍不住笑起来简直是我的个人星舰起飞平台。
他们在雨水里站着,大雨顺着彼此的眉目滚落,视线都有些模糊不清,杨丰还举着伞站在一边,看着奇怪的主子和奇怪的客人,根本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帮忙打伞。
褚襄到还记得这世界的礼节,他极尽可能地调动演技,不过,双方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些细节。
他说“您好像并不意外见到我。”
蓝珏“不,还是有点意外的,长公主的铁卫要杀你,你都还能跑出来。你找我的目的”
“屋漏又逢连夜雨,求一处屋檐遮风。”
蓝珏“那我又为什么接纳你,你能给我什么”
褚襄一笑“您想要什么”
蓝珏在京城的属下曾经调查过褚襄,他们不可能把一个底细不明的人送到国主面前来,但从前的调查令蓝珏更加有兴趣了这个人的身份很简单,在过去并未表现出任何与众不同之处,他一度红极一时,在各种宴会上周旋,写过的诗能被整编一整本蓝珏眼中标准的“淫词艳曲诗集”。现在他被长公主厌恶的理由也很简单,这个人自持名士身份,不肯做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长得确实不错,但仅此而已。
直到春宴上那截然不同的首诗,那一瞬间这个年轻公子身上的锋芒,真真正正吸引了蓝珏,那时候的他比他拿刀杀人时还要夺目。
非池中物。
蓝珏知道,如今除了在帝都这些文人墨客,也有不少希望以谋士的身份,辅佐一位贵族,谋求一番事业,蓝珏本能地不喜欢这些人在灾民遍地的时候,各方势力筹划的却只是如何鲸吞他人领地,劫夺其余贵族的权势,然后壮大自己继续吃喝享乐。
但他又有一丝希望,他觉得,褚襄应该不只是这样的人。
所以,是他故意让人把那首诗散播了出去。
他问“我想要的很多,但你准备怎么帮我”
一番推诿,问题回到原点,于是褚襄懒得再扯皮试探,雨水浇得他有些寒颤,他直接试探性地反问“更大的权力,您不想要吗”
蓝珏“我应该想”
褚襄笑“那么您在春宴上遭受到的还不够吗”
春宴,连聆荷塘的女官都敢在背后惋惜蓝珏的出身,没有任何一个贵族愿意结西唐国的亲。
蓝珏的脸色慢慢变得冰冷,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杀意弥漫。
褚襄仿佛感受不到。
他嗤笑着说“权力,那可是好东西。如今您看到了,人人都想要这权力,也唯有这权力,才实实在在,握着它您的命就是金贵,那街边少年若有权力在手何至于出卖自己争抢恩客大雨如斯,卖花姑娘不顾自己的妆容也要保护怀里那两朵贵族随便就扔的破花,好端端的女孩说卖进妓馆就买进去因为他们是蝼蚁而已,被城里的达官显贵随意践踏,铁卫当街杀人,无人会被问责,因为没人会注意到明早街角乞讨的孩子还在不在那儿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