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确定的,是她有没有受伤。他彼时唯有震惊,没心思去注意别的。
可那又与他有何关系。
她自己都不在意安危,何须他在意。
顾云筝只匆匆看了霍天北一眼,迅速到了袁江近前取过他的弓箭。
她留意到了在那瞬间执意取萧让、贺冲性命的是两名身形比之寻常男子瘦削、矮小的人。那两个人身手不凡,而此刻,正欲逃离。
寻常人是右手控弦,左手持弓,她正相反。还有一个反常之处,亦或可说是常人无法做到的三支雕翎箭齐发。
没有人知道,她之所以三箭齐发,是因已无法确定自己能够一击必中。
不能一击必中,那就只求伤人、活捉。
她在瞬息间两次弯弓搭箭,用去了六支箭。
第一次瞄准的正要逃离的人,中箭,申荶倒地。
第二次瞄准的人,按她估计,应是伤势不重。
她欠贺冲一份人情。
她或许可能为他们一剑之仇的机会,只有此刻。
她丢下弓箭,吩咐袁江“带济宁侯、贺冲离开”
霍天北目光沉冷地看着她,语声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冷凛“全部生擒,明日处死”
他语声未落,寒光一闪,她已取过袁江手中长剑,直抵他咽喉,哑声喝道“谁敢谁敢妄动,他即刻身死”
“表哥”顾云筝语声未落,章嫣焦虑的语声传来。
霍天北与顾云筝俱是心头一紧,循声望去。
章嫣急切地道“表哥,江南”
顾云筝在瞬息间明白了章嫣的用意,高声打断了章嫣的话语“霍天北,你与郁江南的性命,换取萧让、贺冲等人的性命,怎样”
章嫣脚步僵滞在了原地。
顾云筝遥遥看着她,只一瞬,视线便转移到了霍天北身上。
霍天北目光中无惊无惧,他平静地看着顾云筝,缓缓抬手,指尖轻弹剑身,语声低柔“你也知道我不是轻易让步的人,你有你的条件,我也有我的条件。”
顾云筝咬了咬牙,手臂已微微颤抖,“你说。”
霍天北垂眸看了看抵着自己咽喉的长剑,笑,“你平静点儿,别等我话没说完就把我杀了,那于你并非幸事。”
顾云筝长长地透了一口气,手镇定下来,“你,长话短说。”
“你自己选。”霍天北语声依然很轻,只能让她听到,却是淡漠之至,透着冷酷,“我一生不说虚话,言出必行。你此刻要萧让一世无忧,可以,前提是你离开我,与我、与孩子再无瓜葛。”
顾云筝抿紧了唇。
她双眼依然明亮,光华袭人,却无平日流转的光芒,似是那种含着泪光的明亮。他也只是怀疑,已不能确定。
“我,选的是,”她一字一顿,很吃力,“萧让、贺冲离京。贺冲是被我连累才受伤,你要信他。”
霍天北唇角勾起嘲讽的笑。这嘲讽,是针对于他自己。“阿娆,”他微声道,“既是如此,何不将我杀了免除后患你明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他们是我穷其一生都要找到,杀之而后快的人。”
顾云筝勉强抿出一丝笑意,“别太高看你,别小瞧他们。他们不想死的话,谁也杀不了。”
霍天北缓缓一笑,“那你这意思,是要离开我”
“你没给我第二条路。”她说。
霍天北凝视着她,好一会儿,对手下打个手势,“放行。”末了冷冷看着她,“你也即刻离开,我看着你走。”
顾云筝抿了抿早已干燥的双唇,无声地对他说“抱歉。”
抱歉,我此刻能选的只能是萧让。
抱歉,我不能弥补对你的亏欠。
抱歉,我已没有时间、机会再去照顾我们的孩子。
可我知道,你会善待他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一世,许是注定我要欠你。
她手中长剑并未收回,侧目看着袁江率众带着萧让、贺冲走远,手臂才缓缓垂下。
长剑落地,她笑笑地看住他,“天北,还是你先走吧。”
他倒也不恼,不温不火回一句“不是说好了你要走在我前面。”
她笑意加深,“那是在山中说的话了。我不是也说过么山中山外如天堂人间。”语声极轻 ,极无力。语必,缓缓转身,像她的语声一样,极无力。
章嫣张皇失措得看着顾云筝,看到了那抹让人看了心生悲怆的笑意,看到了她落寞转身,举步离开。
“表哥”章嫣眼中含着泪,走到霍天北面前,“他们只是齐心协力成就你,是众望所归的事,你为何要与表嫂走到这地步”
“为何”霍天北重复着这两个字,望着顾云筝的背影,看着她缓步走向坐骑。他也想知道为何,为何她豁出自身安危去为萧让挡下危险,为何她不惜与她分离也要保全萧让。
作为她的枕边人,他能怎么想
他只能让她走了。这是他所能给她的最后一份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