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广寒用力才将窗户重重拉严实。
他担心楚丹樨被这样冻了一整天会不会受凉,重新点上蜡烛后,就探手去摸他的额。
结果,自己冻僵的手心冷不防,被别人的温度狠狠扎了一下。
楚丹樨醒了。
黑夜里,慕广寒也看不清他这一刻的表情,就觉得烛火下黑瞳很亮。但他不及多想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不断滴水,过来的路上还摔了一跤,下半身全是泥。白天幻境里弄出来的血污也都沾在身上。
他还是先去温泉,把自己弄干净了才是真的。
慕广寒洗回来时已是五更天。
楚丹樨不知是刚醒,还是根本没有睡,烛火下黑沉沉的眼神,是慕广寒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梦游一样靠近楚丹樨。
温热的手摸到他额头,再次确定了楚丹樨没有受凉。刚刚放下心来,又犹如雷击。
他的手被紧紧握住了。
后来的那段日子,是一段如梦似幻的时光,十分的不真实。
长夜过去,永昼来临。山坡上的花开得绚烂。
楚丹樨的腿还没有好,仍坐着轮椅,也仍不说话。
但已经很会用眼神和动作表达情绪
他很容易就被慕广寒絮絮叨叨烦得皱眉不满,但总又是一哄就好。他没有过去那么高傲,大多时候眼神温和。
他并不抗拒慕广寒的碰触。
甚至有时候会主动碰他。尤其慕广寒替他按摩时,楚丹樨那修长的手指会努力一点点,挑起慕广寒一点头发丝,在手中把玩。
起先慕广寒没有觉察。
而等他觉察抬起眼时,楚丹
樨却又已经闭目睡了。
太阳照着他那张俊朗、苍白、平静的脸庞,美好而不真实。
慕广寒低下头。
他真的从小就是记吃不记打,自顾自觉得有一点暗戳戳的小雀跃。
很快,夏祭过去。
楚丹樨已在月华宫住满整整一年,身上的大部分伤口都已痊愈了,而随着精神的明显恢复,医者也颇有信心他以前的神智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唯有那条骨头全碎的腿,医者遗憾地摇了摇头。
慕广寒的心沉下去。
楚丹樨不能没有腿。
他太知道楚丹樨了。
眼下,是因为他并不完全是他,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才会在这一年被桎梏的时光里,能那般平静而淡然
一旦楚丹樨的全部神智彻底恢复原状
以他那样骄傲要强的性子,怎么可能接受下半辈子在轮椅上度过
不如直接杀了他算了。
可就在那个秋天,某一天慕广寒推着楚丹樨出去散完步,晚上楚丹樨就忽然发起高。
医者说,是他那只废腿不能再留了,要锯掉。长老们也都被叫来了,大家都说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必须当断则断。
“不行”
只有慕广寒紧护着楚丹樨,不许任何人碰。混乱与嘈杂中,他其实也手足无措,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只是无比清楚地知道,如果没了腿,等真正的楚丹樨回来,一定会痛苦万分。比死还难受。
“阿寒”
漫长的僵持中,他听见怀里的人本该是昏睡的楚丹樨在叫他。
“阿寒”沉重灼热的呼吸声中,那声音很低,但十分清晰。
慕广寒僵着身子,一点点低下头。
其实这漫长的一年里,每当楚丹樨那双黑瞳平静地看着他时,他一直不能确定,楚丹樨究竟是不是认得他的。
他总觉得,如果认得,楚丹樨应该不会轻易让他碰触。
不会愿意听他那些傻话,不会用柔和的眼神看他,不会偷偷玩他的头发。
可这一刻。
他确实是在叫他名字。
尽管烧得厉害,目光恍惚,还是艰难地凑近他的耳边。
慕广寒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话,以为他是要说让他别让那群人碰他。
可他听了半天,断断续续的沙哑声音里,他就只反复听到几个词。
“阿寒,酸梨林”
“酸梨林。”
“”
“那时,我是想去的。”
“”
慕广寒愣愣的,霎时红了眼眶。
一时间喉头堵着,气也喘不上。
酸梨林。
那小小的约定,其实已经是八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他们很小很小,他一直以为,那件事早就没人记得。
可楚丹樨其实,是记得的。
和他一样,记得丹桂小院里手牵手、两小无猜的时光,想起后来咫尺天涯,多少次的擦肩而过、若即若离、难以言说的苦涩过往。
慕广寒是真的,从小就傻。
再如何不可能的事情,心里都始终还是抱有一点点、明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