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慎语早已魂不附体, 立着,僵直脊梁面对众人的目光。地毯叫他盯出洞来,不然呢他还有脸面抬起头吗师父、师母、小姨、师兄弟,对上任一人都叫他溃不成军。
那十几秒钟可真漫长, 两军对峙也没如此艰难。丁延寿胸腔震动,一双手攥成铁拳,坚毅的脸庞涨得红中透黑。“你们, ”他粗喘的气息几乎盖住声音, “你们俩在干什么”
丁汉白说“亲热。”
回答的一瞬等于剜去他爹妈的心尖肉,血淋淋, 三年五载都未必堵得上那伤口。他目光发直, 看姜漱柳的眼神忽生哀切, 喊一声“妈”, 包含了早准备好的愧疚。
姜漱柳站不稳了, 出溜倒下, 被姜采薇和姜廷恩扶住。谁不惊骇谁不愕然这一屋长辈兄弟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丁汉白和纪慎语被揪去大客厅, 闭着门, 气压低得呼吸困难。丁可愈头一回见丁延寿那般脸色, 吓得跑出去收拾竿子和木梯。
一阵铃铛响, 丁尔和回来吃午饭,喊道“大伯, 买了卤鹅”
丁可愈蹿来捂他的嘴“别喊了大伯哪还有心情吃饭”起因草草, 经过概括,起承转合至重点, 臊红头脸,“我们去小院看纪慎语,一推门,大哥钳着他、钳着他”
丁尔和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丁可愈险些急哭,吓坏了“亲嘴儿大哥亲纪慎语的嘴,嘴对嘴亲呢”
烧鹅滚落地上,丁尔和把自行车都要摔了。他惊诧难当,顿时又明白什么,怪不得,在赤峰时的种种原来都有迹可循,急急冲到门外,恰好听见响亮的一耳光。
半生雕刻功力,坚硬的层层厚茧,丁延寿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他这亲儿子叫他打得偏了头,脸颊立即红肿一片,交错的血丝登时透出。
第二掌扬起,纪慎语冲到前面,不怕死不怕疼地要挡下来。
丁延寿举着巴掌吼“你滚开”
平日安静内向的纪慎语竟没有退缩,脸上愧惧交加,却毅然决然地堵在丁汉白身前。他苦苦哀求道“师父,师母,是我忘恩负义,你们打我,只打我吧”
丁汉白心头一震,他知道纪慎语是个有主见的,可到底才十七岁,哪敢设想此时情景。一步上前将人挡好,一把捏住丁延寿的七寸,他说“爸,你答应过我,无论什么情况只冲着我来,不与他计较。何况,慎语是纪师父的孩子,你不能打他”
话音未落,肿起的脸颊又挨一巴掌
皮肉相接的响亮声,脆的,火辣辣的,口鼻都渗出血来。“爸,妈,我实话说了。”他耳畔嗡鸣,好似围着张狂的马蜂,吞咽半口热血,觉得晕眩,“我不乐意,谁能逼我我要是喜欢,倒是能把人逼死。”
纪慎语骤抬双眼,听出丁汉白要揽祸上身,他急道“不是不是师哥逼的,我、我”他当着这一家子人,窘涩至极限,“我招的他我喜欢他”
他嚷了出来,什么心中秘事都嚷了出来,满屋子人全听见了吧,纪芳许会听见吗他妈妈会听见吗那一并听了去吧他喜欢丁汉白,以前唯恐被人发觉,可既然撞破了,那他也不做缩头的王八。
劝说也好,惩罚也罢,一切都倏然终结在姜漱柳的昏厥中。乱成一团,丁延寿箭步上前横抱起妻子,送回卧室,丁汉白和纪慎语往床边凑,前者被揪入书房,后者被扔在走廊。
门窗落锁,丁延寿将丁汉白软禁在里面,要是在旧社会,他就把这逆子活活掐死
纪慎语立在廊下柱旁,眼瞅着丁延寿拐回卧室,那二老每次不适都是他照顾,可现在他连进屋的资格都没了。分钟后,姜廷恩出来,甫一对上他便猛地扭开脸,而后再偷偷望来,极其别扭。
“你是个疯子吧”姜廷恩喊。
他没做反应,疯子、傻子、白眼狼,哪怕是二椅子他都认了。踱至书房外,他凑在缝隙处向内窥探,见丁汉白冷静地坐在沙发上,敛着眉目在想些什么。
纪慎语收回目光,不禁去瞧梁上的燕巢。
这儿的燕子,小院的喜鹊,做一对比翼的鸟为什么比登天还难
姜采薇出来时就见纪慎语惶然地立着,和对方初到时的情景一样。她过去,压着嗓子问“把长辈都气成了这样,你们在胡闹什么小姨帮你们一起求情,认个错,改正那毛病好不好”
纪慎语张张口,毛病他认了这是毛病,可他改不了。
姜廷恩一拳砸他肩上“那你想干吗你们俩男的能干吗”他好似听到天方夜谭,“大姑都被气病了,你有没有良心要不是大姑和姑父,你还在扬州喝西北风呢”
书房里那位听得一清二楚,狠踹一脚门板,发出一声巨响。姜廷恩受惊噤声,委屈又愤怒地瞪着纪慎语,姜采薇干脆拽纪慎语走开一段。她带着哭腔“你跟小姨说,你俩一时糊涂闹着玩儿,是不是”
纪慎语抬不起头,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姜采薇又问“或许,是汉白强迫你的现在我们做主,你去跟他断了,好不好”
纪慎语仍是摇头,他不忍心说出戳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