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又说起如何派人到广州召长叙夫妇进京,一会儿又跟若桐商量是煮6666个红鸡蛋颁赐宗亲,还是9999个国家有战事,这样做会不会太张扬了
从小时候找乳母保姆、家庭医生,到开蒙的时候请哪些人做老师,再到长大了要不要去国外留学,考虑得面面俱到。要不是小梳子拿了一份紧急电报进来找皇帝过目,只怕连儿媳妇都要被他定下了。
七十二小时的最后通牒,时间过去了一半,日本人却像是要在平壤住下了似的,丝毫没有挪窝的迹象,反而更加明目张胆地从国内运输各种枪炮弹药。
全世界的目光都投注到了朝鲜半岛上,平壤上空布满了战争的阴云。
京城,香山的余雪快要化尽了,残留的冰渣跟泥土混合在一起,使得上山的青石板路湿滑难行。
这时,一家德国番菜馆不远处的山道上,盛宣怀丝毫没有儒商形象地挽起袖子,鞠躬作揖地求着李鸿章“中堂,大人,活菩萨,您就跟我去一趟吧。保准不会让您失望的。”
盛宣怀,字杏荪,道光二十四年生,江苏江阴人。如果李鸿章是慈禧的枪杆子,那么盛宣怀就是李鸿章的钱袋子。
他虽为商人,却自幼怀有救国之心,热心公益,重视教育,在轮船、电报、铁路、钢铁、银行等诸多领域取得了举世罕见的成就。
他素来对李鸿章忠心耿耿,敬若神明。李鸿章也不以门人下属、晚辈幕僚的眼光看待他。两人一政一商,忘年平等论交,已有二十载时光。
故而盛宣怀也不等李鸿章回话,直接向随从们挥手笑道“山道湿滑,恐生意外。快扶中堂去那家番菜馆里坐坐,等晌午雪化了再走。”
哈明知道山路湿滑,您还死乞白赖地邀中堂来游香山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李鸿章却把手杖往地上一跺,喟然叹道“不就是最后通牒只剩两个小时了,文廷式急了,想找我谈谈吗杏荪,你又何必替他遮掩。”
盛宣怀挥退随从,笑道“中堂真是神机妙算。还记得几十年前,西太后还是懿贵妃的时候,您特意备了一只乖巧伶俐、赛人聪明的狮子狗,亲自了三个月,送进京给太后贺寿,还劝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七个字,我记了一辈子。怎么如今皇上掌了权,您就不懂这个道理了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哼,那老夫今日就再教你一回船大难掉头啊。”李鸿章喟然叹道。
四十年前他刚刚率军援沪的时候,淮军才十三个陆军营,6500人的编制。这么艘小船,见风使点舵,做做墙头草,谁得势跟谁走,倒也没人计较。
可现在呢
淮军已经有300多个整编陆军营,二十五万全国最精锐的部队,配备最先进的英式装备。更别提号称亚洲第一的北洋水师了。
对光绪来说,李鸿章一手组建、慈禧做幕后靠山发展起来的淮军,就好比一头被敌人从小养大的凶猛猎犬。谁敢牵着这样的狗上战场
所以说,船大难掉头啊。
他这些年拆了东墙补西墙,为了爱新觉罗家破碎的江山缝缝补补,谁知临了临了,竟然陷进这么一场改天换日的风波里去。一世辛苦,都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文道希做了嫁衣裳。
李鸿章想着,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火气,冷笑道“当日在仁寿殿,文廷式以区区四品侍读学士的身份跟两位后党大员对干,我还以为他多有胆量呢。怎么如今他和翁同龢平分天下,却连老夫的门都不敢登了,还要鬼鬼祟祟跑到德国人的地方来约见”
盛宣怀垂着头,一副诺诺不敢答言的样子。
怎么连你也怕了姓文的李鸿章正要皱眉喝问,却听背后有人朗声笑道“原来中堂竟然是这样想的,朕还以为你常年浸淫西方文武之术,会很喜欢这番菜馆的环境呢。”
李鸿章眉毛抽搐一下,讶然回头,就见载湉一身莲青色常服,站在青石板铺成的山道上,拾阶而下。李、盛二人尚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见他走到李鸿章面前,片语未言,先弯腰一揖到底。
饶是李鸿章见惯了大世面,也不由露出白日里活见鬼了的惊恐神色,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却被早有准备的小梳子带人搀住了。
载湉看向盛宣怀“华北电讯公司总办郑观应跟爱卿是故交,你们且别处叙旧。”
“遵,遵旨。”盛宣怀被惊掉的魂魄好像还未归位,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该先迈哪只脚,然后同手同脚地飘走了。
李鸿章却回过神来,叹息一声“礼贤下士必有所求,皇上有话不妨直说吧。”
“朕的确有求于中堂,但这一礼却与当下时局无关,乃是为了数年前的一件小事。”
载湉歉然道“当日颐和园落成之时,在中南海紫光阁的小火车上,朕以为中堂挪用海军军费替太后大修颐和园,是媚上邀宠的小人之举,故而用臭鳜鱼戏弄了中堂一番。现在想来,此举实在是轻狂愚妄之至。”
李鸿章脚步一顿,心里泛起惊涛骇浪,面上却摇头道“还有这样一件事臣竟一点也不记得了。”